秋老板是个中年人,穿着蔚蓝色长衫,白色外衬,别看颜色如此朴素,但身上的花纹都是用金线缝的。
“各位久等了。”秋老板摆着个笑脸从门口走来,也没做主坐,就站在闫辞和谢娇允的面前,行了个小礼。
“不知二位前来,有何贵干啊?”秋老板小心翼翼问。
闫辞他惹不起,潮汐阁虽然曾散过,但卷土重来未可知,更何况,沉鹿阁与潮汐阁是一道来的,没吵闹,若是两人日后结盟,自己又惹了潮汐阁,那可就不太好了。所以潮汐阁,他也不能惹。
惹不起躲不起就只能小心翼翼点伺候着。
“我们是来跟秋老板谈谈合作的事,听说秋老板最近收购了一批玉器,材质上好,不若秋老板提供产品,我们提供客源,到时候五五分成,也能双赢。”谢娇允说。
闫辞点头:“我沉鹿阁也同意这个法子,另外我们沉鹿阁在城西有块空地,朝廷不太管那处地方,我们原先想建个茶铺子,估计成效不大,所以我们准备建一个专门卖胭脂水粉的铺子,到时候秋老板在旁边弄个花铺,互相合作,岂不美哉?”
一下两个合作?秋老板还是有些警惕的。
秋老板:“两位,这么好的机会,为何要找我合作呢?”
这话说着,谢娇允和闫辞同一时间看向自己商盟的其他人,所有人也是人精,立马就走开了,府中的小厮看见这一幕,知道自己也不该打扰了,便跟着他们一块走了,顺便带上了门。
秋老板又问了一遍:“二位为何要找我?”
但说比他资源好的京城数不胜数,这两人的实力在他之上,没道理与他合作。
闫辞:“没那么紧张嘛秋老板,我们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谢娇允:“我们知道了关于归绵阁的一些事情哦。”说着,拿出一本小书,“都在这里面呢,要看看吗?”
秋老板正准备接过,下一秒就脖颈一凉,一把刀抵在自己脖子上,稍稍用力,便渗出了血。
谢娇允笑着,眼睛弯弯的,语气温柔,让人听着却有些毛骨悚然,“不许叫哦,不然这个刀就真的捅进去了,我们也不怕与你同归于尽。”
闫辞拿着刀的手又用力了几分,却并不碰到要害。
秋老板作为一个生意人,所做不过是求个荣华富贵,断不想让自己死在自己的地方,也特别看重自己的生死,眼看着两个人真的有杀他的意思之后,他立马慌了,连忙点头。
他就说自己又没被佛光普照过,怎么会有乐山大佛给他送钱谈合作?敢情这两人是锁他魂的黑白无常啊!
“好啦,你吓到他了。”谢娇允体贴地说,而后话锋一转,眼神冷厉,“那么,你为什么要杀聊晨村的人呢?做生意的人,不是最应该忌讳手染鲜血吗?”
问这话,其实谢娇允并不期待能听到实话,真真假假的,在今晚过后就不再那么重要了。
“我……”秋老板嘴唇颤动,“我说了,你们便能放过我吗?”
闫辞点头:“对啊。”才怪!
放虎归山,然后背后阴他们一把吗?估计谢三妹妹的人现在已经在行动了吧。
“那,我便跟你们说道说道吧。”秋老板垂头,神色沉重,“我有一发妻,叫木棉婧,这个商盟便是以她为名建起来的,后来我发妻死在了生产的那天,太阳很烈,屋子里闷热,但是她很冷。我发妻最怕冷了,她体寒,只是,她再也感受不到温暖了。”
“我们的儿子,叫秋不忘,不忘初衷,不忘自己,也不要忘记他的娘亲。一个月前的十七号,应该是他八岁生日了,只是他永远过不了他的生日了。”
谢娇允微微蹙眉,像是想到了什么。闫辞也没说话了,只是默默把刀放下。
从此刻起,他们的面前不再是秋老板,而是一位父亲。他们不会是很好的倾听者,却足够尊重一位失去孩子的父亲。
秋老板见那把刀放下了,并没有叫人,而是继续说,“我儿子不忘,平时最喜欢去郊外玩,去认识那些个村子里的人,他是个好孩子,也会带着我们一块去帮那些村子里的人发家致富,帮他们买东西,让他们生活得可以好一些。”
“后来,在一年的夏天,不忘和村里的几个孩子去河边玩,被那些孩子拉入水中,死了,后来调查,没有人第一时间去救他,他是被活活溺死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们说我的心情,不管是什么原因,我儿子死在那了,是失手还是故意,都不重要了。”
“他是我的儿子,我唯一的儿子,我这一辈子只喜欢过他母亲一个,也只娶了她一个,再不会娶旁人,她让我好好活下去,说她在地下会很好的,让我照顾好儿子。我是最听她话的,结果儿子死了,我还不得不好好活下去。”
“所以我发了疯,我想去报仇,为我儿子报仇,这有错吗?他们让我失去孩子,我便让他们失去父母,有错吗?”
知道真相是这样,谢娇允心情是复杂的,若是她,估计不会像秋老板那般仁慈,她会比秋老板更疯,全村上下不会有一个活口。
这终究是让人难以抉择的事。
他是一个好父亲,也是一个好丈夫,更算得上是一个成功的商人。
行商并未泯灭他的良心,他故意留下幼儿,不仅是给这个家留后,也是为了杀他留下一个机会。
一个孩子一个机会,那么多孩子,难道就杀不死这么一个人吗?
秋老板这个人,行走于商会市间,却从不带那些护卫什么的,他怕死,但又一心求死。他在等那些要杀他的孩子,给他解脱。
恩怨清算,那也不错,从此相忘于江湖,到时候到了墓里,他也算瞑目。
“没错,你没错。”谢娇允说着微微垂眸,看起来倒是有些低落,“我的人后来查到,会有人定期给村民提供粮食银票,也是你做的,对吗?”
“是。”秋老板点头。
事情到了这一幕,他也没什么好隐瞒了。
“我的命是那些孩子的,你能不能,让我死在他们手上?”秋老板语气放轻,有些卑微。
“那些孩子不知道你是杀死他们父母的凶手,但是你每次都会给他们送东西,所以他们叫你——秋大善人,只是有一天,他们的信仰崩塌了,不管怎么样都是会难受的。”谢娇允说着回头看了他一眼,取出一块手帕和药递给他。“擦擦吧,很疼的。”
她眼眸有些湿润,却又强撑着不敢往下掉,复杂的情绪在心中盘旋,久久不散。
如果,她也有位这么爱自己子女的父亲,现在会不会不一样呢?
闫辞注意到了她的情绪,却又不知道怎么哄,只能从桌上拿起她刚刚一直吃的杏仁糕递给她,却见她摇摇头推却。
“秋老板。”她喊道,声音沙哑却又倔强,“合作愉快,保重。”
说着,她匆忙地准备走,闫辞则在后面跟上。
“等等!”后面的声音喊道。
两人回头,却见那声音的主人跪下来向他们做了个礼,站起来后,秋老板又像是释然了很多,“谢谢你们愿意听我的故事,虽然是以这种方式,也谢谢你们的不杀之恩。”
“我愿意以我个人名义以及我名下所有产业起誓,归绵阁愿意与二位合作,直至我生命枯竭,按照万家商盟规定,永不背叛盟友,互帮互助!”
“秋某在此,拜别二位老板!”
尾了,该拉下帷幕了。
等处理好这件事后,闫辞和其他人回他们的地方了,谢娇允也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
她的这个决定,明显与她的计划反过来了,仅凭人家上下嘴唇一碰,她便信了,确实有些草率。所以她便派人去聊晨村暗中打探情况了。
走着走着,便不自觉到了路逸停的府邸。她脚步一顿,搞不通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这里离谢府虽说不算远,但也确实不近。正准备转身走,这时候熟悉的猫叫声从府邸门口传来。
“喵喵。”
“小白!”谢娇允看去,然后走过去抱起了它,“是不是我平日没怎么陪你你就来这了啊?等我忙完了一定抽出时间好好陪你好不好啊。”
小白嘴一动,“喵喵”地叫了两声,又去蹭了蹭谢娇允。
谢娇允心情瞬间好了些:“好啦,那我们就不打扰你的二主人了,跟我回家好不好?”
小白其实更喜欢谢娇允一些,一次,谢娇允偶然开玩笑说既然这样自己就是小白的主人了,路逸停当即表示同意,并提出要当小白的二主人。
“喵呜~喵。”(待会回家,看这里!)
“指门?门内有什么吗?”
小白乖巧点了点头,而后又跳了下去,示意她跟上来,而后自己从门缝里钻了进去。
这大白天关门就算了,还没关紧,显然不是路逸停的风格。
“喵喵喵~”(主人快来~)小白歪头甜甜地叫着。
小白就算害它二主人也不会害自己的!
谢娇允学着小白先前的样子,也跟着从门缝里钻进去,顺便贴心关上了门。
然而刚转过身,便见着院内熟悉的众人,手里拿着各种各样的盒子。
这是干嘛啊?谢娇允不懂。然后下一瞬间她就懂了,因为她听到众人齐声道:
“祝谢小姐生辰快乐!岁岁如意,年年欢喜!”
生辰?
谢娇允听到这倒是愣了愣,在谢府的女眷是不会过生辰日的,便是冯夫人如何宠爱谢蓝汐,也从没过过,生辰这个东西对于她来说,并不是她可以过的,所以她从不会记这个日子。
只是现在…她竟有些不知所措,甚至生了想逃离的心思,但是又不想浪费众人的好意。
“谢小姐,我们给你准备了礼物,快来看看你喜不喜欢?”路逸停发现了女孩的不安,所以他走到女孩的面前,轻轻抓住了她的手腕,带着开玩笑的语气,但其实,他想要女孩放松,不要那么紧张。
被他带着,谢娇允来到了众人面前。
郭慕,相依,朝阳,江梣,怜希,高霞勒,许久不见的安武等人,甚至连程溪南也来了。
路逸停:“你的家人暂时还不能邀请,谢冷萤因为三皇子失踪一事被他爹拘在府里出不来,所以就只能我们小小给你庆祝一番了,可不要嫌弃这个生辰不盛大啊。”
谢娇允摇头,抿了抿唇,“不嫌弃,我…喜欢的,谢谢。”
“哎呀,小姐,说什么谢谢嘛,这就见外了,都是一家人。”相依说。
朝阳:“小姐,快来看看我们给你准备的礼物,我们特地选的。”
众人争先恐后般打开自己抱着的箱子,面具、珠宝、匕首、长枪、刀、鞭子、流星锤、护手、镶了银的骷髅头,人皮酒壶、用兽血做的铁连环……
谢娇允:“……”
前几个她能能理解,后面是怎么回事?
怜希还打趣道:“小姐,你最喜欢哪一个?”
这让她怎么回答?都是他们的心意,虽然有的心意不要也罢。
“……”谢娇允:“都挺喜欢的。”
安武:“小姐,我特地带着兄弟们在你生辰的时候赶过来的,这是我们给你送的,你还没看过。”
说完安武把自己箱子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看!狼王的牙齿!”
谢娇允:“…谢谢你们了。”
“害,不要客气,小姐,要戴上吗?”
谢娇允后退了一小步,“不必了,先放那吧。”
“行了,去后院吃饭去,别让我们谢小姐饿着了。”路逸停说。
“走喽!”
满座和宴,众人齐乐。
每个人都站出来表演了一个才艺为这场宴会助兴,表演完也都会有众人捧场,永远不会冷场。
“好!”
“再来一个!”
“我也来我也来哈哈哈哈!”
“……”
被众人的哄笑声感染了,谢娇允也跟着笑了,先前在心里的阴霾都消失不见了。
等宴会结束的时候,天上突然一声巨响,一个一个的天灯浮现在众人眼帘,整个京城都被照亮了。
“我嘞个乖乖,这得多少?”程溪南感叹道。
“九千二百七十盏。”路逸停看着女孩眼中的璀璨星芒,恬静的脸上带着欣喜,不由得,他也笑了。
嘴上
继续说着:
“京城只能放九千二百七十盏。”
路逸停出手都是大手笔,所以这一盏天灯,也并不会便宜多少。
“谢湘湘,闭眼,该许愿了。”路逸停小声提醒道。
谢娇允回神,歪头看他,“许什么?”
“你过生辰,问我做什么?”路逸停好奇。
然后他就听到了让他一辈子都忘不掉的答案。
她说:“我的愿望是实现你的愿望。”
心脏猛跳,周围都变得迷离起来,夜晚真是太迷人了,让他脑子有些转不开了,由心向着全身散发的爱意席卷而来,瞬间将他淹没了去,但他不会挣扎,他爱着爱意,他甘愿沉溺于此。
只是此时此刻,他尚且不能接受少女明媚的目光,红晕顺着耳一直划向脖颈下处,平时千杯不醉万杯不倒的人喝醉了酒,他偏开头,声音闷闷地,跟她说:“我没什么愿望。”
“你有的,你有的。”谢娇允笑着撞到他怀里,温暖,充斥着少年独有的气息,她的手指勾勒着少年的轮廓,从额头到鼻梁再是嘴唇,刚好停住。
路逸停身子一僵,却没有动,而是任由她动作,喉结滚动,被她触摸的地方像是被火燎了一样。
他突然意识到,眼前的女孩虽然看起来清明,但实际上并不是那么一回事,他们之前最亲密的事情目前来说也只是抱一抱,上次…亲也是因为她一时兴起罢了。
“谢湘湘,你醉了。”
女孩却答非所问,定定看了他半晌,愉悦地笑了,“路逸停。”
路逸停应着,听见她慢慢说:“我喜欢今晚。”
路逸停:“我喜欢你。”
谢娇允:“我喜欢星星月亮。”
路逸停:“我喜欢你。”
谢娇允:“我喜欢你。”
“我……”
路逸停瞬间愣在那儿,以为自己听错了,正要自我怀疑是否出现幻觉时,他的衣领被女孩强势往下一拉,这一拉倒是有些措不及防,因为他根本不会躲,更不会拒绝眼前这个人。
“神仙哥哥,我喜欢你。”女孩又重复了一遍。
“可是。”她又很苦恼地低头,“为什么,你就不能喜欢喜欢我呢?”
不喜欢她?
自己的喜欢很不明显吗?她竟是一次也没信,甚至觉得,自己不喜欢她?
“谢湘湘。”路逸停喊着她的名字,死死地抱着她,像是要把她揉进血肉,声音颇为哀怨:“怎么能说我不喜欢你呢?你怎么可以说我不喜欢你呢?所有人知道我心悦你,只有你,只有你不相信,谢湘湘,我委屈死了。”
怀中的谢娇允完全愣住了,许久,也是颇为委屈地说:“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亲你,我都忍着,我忍着,我怕你要我负责,我怎么负责嘛,到时候我死了你就成鳏夫了。”
“你不会死的,谢娇允,我会护着你。”路逸停手顿了顿,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
“那你要我负责吗?”谢娇允此时更关心这个问题。
路逸停:“……你不想负就不负。”
谢娇允“哦”了声,又捧着他的脸。微红,热的。
“你……”
“不准说话。”谢娇允强硬着说,看着那唇眸光暗了暗,“要接吻。”
话音刚落,便覆了上去。
她一只手拉着路逸停的衣领,另一只手还能空出来捂上他的眼。
两唇相贴,谁也不肯先放开,辗转厮磨,也不知是谁先起了头,让这本应浅尝辄止的吻变得更激烈了些,空气中低低地喘息。甚至能听见流水的声音。
谢娇允悄悄睁开眼,小意打量面前这个人,又满足般闭上了。
片刻欢愉,也是足够。
路逸停的吻开始带着些温柔,到后面像是得不到满足一般猛烈进攻,又怕担心她喘不过气,克制住自己的欲望。
又疼惜,又爱,又隐忍,又克制。
安武迷迷糊糊睁开眼,看着这一幕,小声对相依说:“谢姑娘和少主,他俩亲了哎。”
相依困了,但听到是这两人还是很给面子的掀了掀眼皮,“嗯,他俩早该亲了。”
“那……”安武小心翼翼道:“咱俩也……”
“滚蛋!”相依一巴掌就拍在他脸上,但是力道不重,嘴里吐露着不耐,“老娘要睡觉,再烦我,这一年都别想上我床。”
安武委屈:“哦……”
今晚海棠花未眠,露水顺着花瓣点点落下,落到地上,促成一圈又一圈涟漪,泛着湿润。
花未眠,花香漫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