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光浑浑噩噩的离开了御书房,脑海中一直在回味皇帝关于军队所说的每一句话。
身为执掌大汉兵权十几年的一代权臣,若是论对于军队的了解,霍光觉得自己如果认第二,估计没谁敢认第一。
但是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过于自信了,年轻的皇帝对于军队的理解,就仿佛是在他的眼前打开了另外的一扇窗,让他看见了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皇帝在上林苑锤炼御林军,在霍光看来这是皇帝想要用自己锤炼出来的这支军队去掌控南军北军,将大汉中枢这两支最重要的军队中的各级将领全部替换成他相信的人。
然而现在看来,他似乎理解有些偏差,或者说他完全小觑了皇帝。
皇帝不仅仅是要掌控军队,更深层次的是要去改变军队,他想要这大汉天下所有的军队成为皇帝手里紧攥的利刃,让这全天下的军队效忠且只能效忠皇室。
不是名义上的而是实质上的真正效忠!
在皇帝看来唯有如此,这天下才能永绝叛乱,才能实现真正的国泰民安。
很好的念想,但是想实现……很难,尽管不知道皇帝具体会如何做,但霍光会一直看着,并且希望老天爷能多给他几年阳寿,让他睁着眼睛的那一天能够看到想看的一切。
卸掉兵权,安心做内阁首辅和兵部尚书,霍光感觉轻松了不少。
“元辅交还虎符诏书的事不允许泄露出去,谁敢妄言,诛!”
梁翰连忙应下,但是不明白皇帝为何这般安排,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是皇权回归最好的宣示,让满朝大臣知道,谁还敢说皇帝是霍光的傀儡!
刘病已仰靠在御座上,微闭着双目,思绪已然飞到了上林苑,飞去了父城县,飞上了平顶山。
皇家工业督办马槐手里拿着一只小锤叮叮当当的敲着一截钢材,额头皱成一道川字。
如今父城县钢铁厂高炉已然增设到了整整四十座,日产生铁高达三十五万斤!
如果要问这天底下哪一县的百姓日子过的最好,那么不从个体从总体上来评价,毫无疑问必然是父城县的上万百姓!
因为炼铁厂的出现,铁厂需要大量的采矿工、冶炼工、锻造工以及乱七八糟各种各样的工人。
父城县所有劳力投入到炼铁厂,依旧还有不小的缺口。
不过这个问题并不严峻,因为炼铁厂招工的消息早就以父城县为中心扩散到了四面八方。
如今这个时代的寻常百姓胆子终究还是小了不少,让他们离开家乡冒着未知的风险去打工,哪怕是临县,都需要莫大的勇气,可这些同样不是问题。
皇家父城县炼铁厂,听听名字就知道这是皇家的产业,皇家要百姓做工,那是什么?是徭役……
就是百姓没有任何报酬无偿替皇家干活。
要是修桥铺路、清淤筑堤还好些,可要是遇到重大工程,比如当年秦始皇征数十万民夫修长城,那死的人海了去了,还有就是修皇陵更是堪称九死一生。
怨气连天,偷奸耍滑,出工不出力的现象对于徭役而言比比皆是。
所以得知父城县炼铁厂是皇家的以后,寻常百姓第一个念头就是徭役,自然而然就会生出抗拒之心。
然而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这世道永远不缺狠人,官府既然没有下告说征徭役,炼铁厂也说是招工,于是也有一些实在养活不起家口的汉子选择赌上一把,赌输了大不了赔上一条命,可万一要是没输呢?
当这些外乡汉子怀着忐忑的心情到了炼铁厂应召成了工人之后,他们陡然间惊奇的发现,竟然真的不是徭役!
赵喜才就是外乡人当中的一员,家有兄弟姐妹八个,他排行老四……
大哥生下来没多久就得了痨病死了。
元凤三年关中大汉,靠着家里面十几亩薄田本身就在艰难度日的一大家子终于还是没能囫囵撑过去。
爹娘、二哥、三哥相继饿死,大妹给了富户当了妾,二妹才十岁便卖给士族当了丫鬟,不为别的只是为了给妹妹们一条活路。
原本的老四成了家里的顶梁柱,赵喜才发誓,就算是自己死,也要让五弟、六弟和三妹好好活着!
但是这吃人的世道对于穷人来说哪有那么多的活路,年仅十七岁的少年,上山打猎,下水摸鱼,耕地种田,每天累的跟狗一样,也仅仅只能保证兄妹几人勉强活着。
咬紧牙关,苦苦求活,却依旧只能在温饱生死线上垂死挣扎,活的太累,太卑微。
所以和很多很多的精壮汉子一样,赵喜才也在等,等朝廷发布募兵令,孔武有力的汉子鏖战于沙场,死了算逑还能混点抚恤,要是侥幸没死还得了些许战功,那么以大汉对待有功之兵的政策,得到的赏赐想来也足以养活弟妹了。
但是左等右等都没等来确切的消息,那么只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继续以前的日子,要是再碰上一次大灾……
不愿意放过一丝一毫机会的赵喜良在得知炼铁厂招工的消息后义无反顾的来了,招工的人说的再天花乱坠他也是不信,但是想来总得给一口饭吃,如今五弟、六弟也已经长成了大小伙子,种地也是一把好手,少了他这张嘴,弟弟妹妹们也能多一口吃的。
于是他来了,烂命一条还怕个逑。
于是赵喜才光荣的成为炼铁厂的一员最普通的工人。
此时赵喜才的手里拿着一只木盘,还有一个老大的木碗,正老老实实的在大食堂里面排着队。
和赵喜才一样的外乡人不少,也都一个个好奇的打量着眼前的一幕幕,而那些无比淡定,用不知道怎么形容的眼神看着他们这些外乡人的家伙则是炼铁厂的老工人。
终于轮到赵喜才到了窗口,打饭的厨娘看看跟木鸡似的家伙撇撇嘴道:“盘子。”
回过神来的赵喜良哦哦了两声,忙不迭的把木碗递了过去。
“盘子,菜盘!”
赵喜才啊了一声,迅速收回碗将盘子递进了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