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攸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伤心。
高兴的是,她低估了安烁和周卿颜的情谊。
伤心的是,她高估了安烁和周卿颜对自己的感情。
是啊,周卿颜和安烁都不是会被感情牵绊的人。
周卿颜年少之时便征战于沙场之上,于茫茫苍穹之下策马挽弓,那战场上的风沙与鲜血早已将他的心磨砺得如同钢铁一般坚硬,不会轻易被儿女情长所左右。
安烁生于帝王家,他的血液里流淌着的都是权谋与算计。自小在宫廷的明争暗斗中成长,见惯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他深知感情在这权力的旋涡中是何等的脆弱而无用。
只可惜,她为了搭救周卿颜,遭受了玲珑一番羞辱。每每思及此事,真叫人觉得满心的酸涩。
原本以为周卿颜和安烁已然落入她所设的局中,没成想,最后自己反倒成了他们的棋子。
权谋面前,谁是谁的影子,谁是谁的棋子,布局者在做局,当局者在破局。
云攸从诏狱出来,见安乾身着一袭素白色的罗裙,腰间系着一条淡蓝色的丝带,丝带打成一个简单而精致的蝴蝶结,随着他的走动轻轻摇曳。
墨发仅用一根白玉簪子挽起,其余的青丝垂落在肩膀两侧,微风拂过,发梢轻触着那素净的罗裙。
这一身女装穿在他的身上,竟没有半分违和之感,反倒透着些许俏皮可爱。
云攸见此情形,不禁莞尔,方才还满肚子的心事,在这一瞬间就随着这一笑而烟消云散了。
原来,安乾看到云攸被允许进入诏狱,周卿玉也能进去,进而想到诏狱大概只准许姑娘进入。于是,他便跑到成衣铺置办了这么一身行头。
原本,他还极力撺掇安烁也换上女装,可安烁总是端着帝王的架子,对安乾的这个提议全然不屑,甚至还对他报以嗤笑。
娇柔的安乾被守卫堵在门口,不管他如何撒娇、卖萌都无济于事,安烁更是对他冷嘲热讽。
“若是被礼部那些老顽固瞧了去,必定会参你一本:古之礼教,向来男尊女卑,君身着女装,此乃妄图扰乱乾坤秩序,违背祖宗成法,实在是大逆不道之人。”
安烁不过是句玩笑话,可安乾却气得直跳脚,伸手扯住云攸的衣袖,非要让她来评评理。
云攸轻轻捋了捋安乾那有些散乱的头发,神色郑重地说道:“《礼记》中曾言,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众生生来平等,又何来男尊女卑之说。说不定千年之后,男子喜爱穿着女装,也是寻常之事呢。”
云攸继而转头朝着守卫说道:“今晚所发生之事,唯有天知地知。诸位若是想要保住自己的性命,就莫要泄露一个字。”
守卫听闻,抬手做了个锁喉的动作,表示会守口如瓶。
三人漫步于空荡荡的街巷,安烁牵着马缓缓走在后面,安乾亲昵地挽着云攸的臂弯,宛如闺中密友一般。
“云姐姐真知灼见,佩服佩服,不愧是皇兄心仪的女子,看起来愈发般配了呢。”安乾朝着云攸竖起大拇指,继而又道:“不过,对于心仪的女子,不是应当像那诗中所云‘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吗?为何皇兄看起来这般冷静呢?”
安烁暗自腹诽:有你杵在这儿,为兄连云儿的手都摸不着。
难得有机会单独与云攸相处,安烁恨不得将安乾抛去九霄云外,可安乾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意图,依然黏糊在他们之中。
无奈之下,安烁只得借咳嗽来暗示他,盼着他能领会自己的想法,先行离开。
“这般晚还不回去,你母妃怕是要担心了吧?”安烁朝着安乾挤眉弄眼。
“皇兄又不是我的母妃,怎会知晓我母妃担心我呢?况且皇兄也尚未回去,难道你就不担心你的母妃会担心你吗?”
安烁:“……”
两人都看向云攸,云攸摊摊手,“我不是你们的母妃,我不知道你们的母妃是不是担心你们。”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后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安乾很少看见安烁笑,不禁看呆了,不过片刻,笑容戛然而止。
琅伯带着一群銮仪卫,策马疾驰而来。
安乾心中一紧,松开云攸的臂弯,向前一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他迅速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转而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表情。
皇室之人,最擅长变脸,云攸也是见识了许多次。不过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还是有些不自在。
安烁目光一凛,对着琅伯肃然问道:“有何事?”
琅伯微微欠身,毕恭毕敬地答道:“熙妃挂念殿下,还请殿下去一趟永和宫。”
安烁抬腿跨上那大马辇,只见这辇身以朱漆描绘着金纹,熠熠生辉,辇帘之上精心绣着精致的龙纹图案,栩栩如生,仿佛要破壁而出。
再看那辇顶圆盘,高二尺六寸有余,上下皆涂抹着朱漆,整个辇车宽敞无比,简直就是一座小型的宫殿。
安烁稳稳地端坐在辇中,面容冷峻,透着威严庄重之色。
侍从们在辇车两旁恭谨地守候着,待一声令下,大马辇缓缓地开始移动,车轮滚动之际发出低沉而厚重的声响,浩浩荡荡的侍从队伍与护卫们整齐划一地跟随着,那场面着实壮观非凡。
安烁离去之时,竟然连看都未看云攸和安乾一眼。
过了许久,街道重归宁静,冷冷清清,恰似云攸此刻凉透了的心。
安乾牵起安烁留下来的那匹白马的缰绳,忽然苦笑了起来:“皇兄的母妃,果真是在担心他呢!”
“我还是回诏狱守着吧,要是阿木前来劫狱,我可没法向周卿玉交代啊。”安乾抚摸着马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云攸说道:“你去将军府,抱着阿木睡不就好了,这天寒地冻的,何必去诏狱受那份罪呢。”
安乾眼睛一亮:“云姐姐可真是聪慧过人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云攸还尚未想好今晚的去处,思云阁是肯定不能再去了,思来想去,似乎唯有济世堂可去了。
两人顺路,于是云攸便打算先送安乾到将军府,然后自己再前往济世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