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之中,唯有沉默,苏瑾璃侧着双耳,听着那呼吸声远去,脚步轻盈。
而且故意踮着脚尖,她心中极为纳闷,再看南砚初时,他的目光也穿过墙壁,似是望着那人远去的背影,桃花目里满是沉思。
两人又叩拜了几次,才拂衣起身。
此时已近正午,明心师太亲自过来留二人在庵堂用些素斋。
南耀与清风在庵里候着,南砚初与苏瑾璃并肩徜徉在一片雪色的梅海之间。
新年第一天,两人都穿着一身新衣衫,好巧的是,一黑一白,冷风阵阵吹来,两人的衣袂随风扬起,一黑一白互相纠缠着,诉着绵绵情意。
“刚才你听到庵堂里有人了吗?”南砚初问道,声线极淡,可问出这话时,眸光不经意的颤动了一下。
“嗯。”苏瑾璃奇怪地问,“你知道是谁?”
南嚣尘在一旁梅树上轻折一枝雪梅,吹开浮散的花瓣,插在苏瑾璃发间,缓缓道:“我娘,她是个极爱梅的女子,皇上曾封她为梅妃。
这些梅花,在我娘来庵之前并没有,都是我娘亲手种的,那时起,梅花庵的名声才慢慢传开。”
苏瑾璃微怔,不明白他说这个何意。
南砚初望着雪白的梅花插在她鬓边,素雅美丽,如梅林仙子般,不由微微一笑,“真没想到,我娘去世这么长时间。
而这梅林间的梅花,却一年开得比一年茂盛,尼姑庵里,原来还藏着养梅高手。”
苏瑾璃心底狠狠一撞,失声道:“你是说,你怀疑那个人——”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来了,因为觉得不妥,已经接受一个人死去那么长时间了,怎么可能会活在世上呢?她会错意了。
然,南砚初却郑重地点点头,“是,我是有这样的怀疑,不,是确定。我娘身上,有着淡雅的梅香,她的气味,我不会嗅错。”
苏瑾璃真的傻眼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南砚初叹口气,“其实早在我第一次来梅花庵祭拜时就发现了这蹊跷之处,我一直无法明白,我娘她还活着,可为什么要明心师太带给我死讯,而且,不与我相见?
当我确定每次会偷偷来看我的那个人便是我娘后,我真的好有冲动,想要揭开帘幔,当面质问清楚。
可是,我一直在等啊,我在等她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不想唐突了她的一番苦心,可不明白那又是为何?”
不仅南砚初不明白,苏瑾璃也想不通,握着他的手,轻柔道:“你娘既是个爱梅的女子,定然天性淡泊,或许,她是在逃避些什么。”
梅妃,多么高雅的一个称呼,可想而知,那该是一个如何高洁的女子,苏瑾璃为南砚初有这样一个母亲感到高兴。
“我和我娘,七岁时就分散了,这么多年,她竟是一点也不想让我见到她吗?
她可知道,见不到自己身生母亲,与生身父亲又不能相认,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痛苦!”南砚初眼里尽是化不开的悲伤,脸上,再不见往日的风轻云淡。
在他心底,竟然深埋着这样的痛!
苏瑾璃心思微动,攀住他细壮的腰,将头靠在他结实的胸膛之上,低喃道:“不要伤心了,阿初,你还有我不是吗?”
一双铁臂反抱住了她,南砚初将脸埋进她的大衣领中,闷声道:“是,我还有你。”
两道相拥的身影,为梅林雪海,添了一道别样的风景。
梅花庵,院后一间二楼阁楼。
一位体态削瘦的女子站在窗前,曼妙的身姿背对着房门,墨发如云铺在肩上,却不显懒散,赤足站在丝绸地毯上,呆呆地望着窗外。
“他走了吗?”
女子低低问,声线极是圆润动听,随之回过头来,是一张惨白无血色的面容,柳眉杏眸,樱唇紧抿,皮肤白净,美则美已,空洞的双眸内,却少了几丝生气,眼角的细尾纹,昭示着她已青春不再。
明心师太站在房中,单手捻着佛珠,叹道:“十几个年头了,你就不想见他一面?”
女子扬起唇,苦苦一笑,“见他一面?为何要见他一面?”
“他做的事情,你也全部看在眼里了。”明心师太继续道。
女子摇摇头,转过脸,望着窗外一片梅林盛景,惨声道:“他做这么多,不过是以为我是他的母亲。
与他相见,固然有无尽的荣华富贵,可有朝一日,他知道我欺骗了他,我不是他的生身母亲,到头来,只怕失去的更多。”
“那你为何不把事实告诉他?”明心师太念着佛号,淡淡道。
女子冷冷一笑,“不,我不会说的!就算说,也不是这个时候!他不是掌管了皇商之位吗?
他不是想要为当年的事情报仇雪恨吗?那个女人也不会放过他的,如果他赢了。
我也可以除掉当年被赶出宫,四处逃生的那口恶气,如果他败了,他死在了那个女人手下。
哈哈,那就好玩了,亲生母亲杀死了自己的儿子,只怕那个女人这辈子都会活在罪孽之中吧。哈哈哈——”
女子狂笑三声,停下来时,眼角已渗出了泪。
明心师太摇摇头,“梅儿,你太偏执了,这么多年,你心中的魔性始终未除,这满目洁白的梅花,都洗不净你的心灵吗?”
女子大吼,“不,不是这样的!是那个女人她太残忍了!他不是我的儿子。
师太,可你知不知道,如果当年,留在我身边的是我的亲生骨肉,那个恶毒的女人也是不会放过的!她还是欠了我们母子的!她欠我得太多!为什么我不能报仇?!”
南砚初、苏瑾璃、南耀、清风四人在庵里用了斋饭,告辞而去。
马车赶着赶着,忽然停了下来,南耀掀帘,探进头来,“公子,是柳侍郎。”
苏瑾璃微一思索,柳侍郎,想必就是柳轻柔的父亲了。
南砚初沉吟半响,弯腰下了马车。
苏瑾璃的小指微微挑起车帘,看清了外面的情形,马车正停在三皇子府外,修璟衍与一个陌生削瘦的中年男人与南砚初在说些什么。
不一会儿,南砚初走了过来,猫进车内,握住苏瑾璃的手,“我有些事要跟柳侍郎谈谈,你先回去。”
苏瑾璃点点头,待南砚初几人进了府门后,她没急着离开,要南耀将马车驾到对面路边等候,她才挑帘质问南耀:“南砚初与柳轻柔什么时候断绝的师兄妹关系?”
南耀没想到刚才他们的谈话叫苏瑾璃听去了,无奈地耸耸肩,“我也不知道啊,小初初没跟我提过这事。”
苏瑾璃放下帘子,心想,南砚初都没有告诉她,南耀应该也不知道。
刚才,她听得清楚,看得明白,柳侍郎指着这架马车怒气冲冲地指责南砚初道:“就是马车里这个女人让你跟柔儿断绝关系的吗?”
拜托,她对这事一无所知好吧?
搞得她像红颜祸水一样。
再说那柳轻柔本就不是啥好东西,做她师兄,还真是辱没了她家初初。
正想着,马车外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是清风的声音:“王爷,你不能进去!”南耀似乎在与谁动手。
苏瑾璃知道是修璟衍在外面了,拉开轿前的帘缦,懒懒道:“让他过来!”
南耀现在早将苏瑾璃当做他主子了,听得她吩咐,皱皱眉,虽是不乐意,却也退到了一边。
修璟衍大步跨上了马蹬,一手撑着轿帘,朝里面望去。
苏瑾璃端坐在轿中间,雪白的狐狸毛皮大衣紧紧裹着,玉白的小手互相扣着放在腿上,柳眉微扬,灵动的双眸如以前般,闪烁着迷人的光芒。
好久,没有这么细细地看到她了,修璟衍心头一热,眼泪便要冲上眼眶。
这么多天,他的脑海里都挥之不去她的倩影。
她一挑眉时的古怪精灵,红唇轻勾时的高傲自信,衣带翩跹间的舞姿绝美,虽谈不上唯一的天香国色,然她的一颦一笑,都具有她最独特的魅力。
今天早上,想到她与南嚣尘一起出门,他就心酸难抑,整整半天,竟是烦躁不已,什么事都没做。
只要一想到她与南砚初亲亲密密,他就浑身不自在,不舒服。
“王爷有事吗?”苏瑾璃语气淡淡。
修璟衍的心猛然一阵刀划的痛,她竟是每次都与他这般疏离吗?
修璟衍眸光沉痛,强撑着笑容道:“今儿大过节的,不到府里坐坐吗?”
他想要的,当然不止这些!
可是,只要她愿意跟他回去坐坐,不再对他冷言冷语,他的心里,也会和喝了蜜一样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