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念记事极早,在她最早的记忆里,她有着一个非常幸福的家庭。
那段时间她有着数不清的玩具,父母会在她睡前醒后送上亲吻,会和她说她是他们这辈子最爱的宝贝,会做她爱吃的饭菜,会抱着她柔声教导,哪怕她不小心摔碎了父母最爱的收藏,他们的第一反应也是去看她有没有受伤。
她从爱里出生,天生就知道怎么去爱人。
所以在幼儿园看到因为总是生病,而被大家孤立的苏卿卿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顺着自己的心意,走向了她:
“你好,我们可以成为朋友吗?”
她是真的特别喜欢苏卿卿,虽然她也说不上来到底喜欢她哪里。
她每次看向那双剔透的狐狸眼,就觉得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是解决不了的,只要待在苏卿卿的身边,她可以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闹就闹,她感觉自己不管做什么事都会被苏卿卿原谅。
哦对了,也不是任何事都可以,她后来和苏卿卿求证过,苏卿卿非常认真地告诉她:
“违法的事情不可以。”
两人口头成为朋友之后,姜念就天天待在苏卿卿身边,上课要坐在一起,午睡要躺在一起,吃饭也要挨着吃。
日子长了,姜念也学会了怎么照顾她。
天冷了要看着她不许脱外套,天热了要注意给她遮阳不能晒到,下雨要多拿一把伞,下雪要牵着她以防摔倒。
苏卿卿虽然还是会经常生病,但卧床不起的次数却越来越少,姜念对此非常有成就感。
可也是因为苏卿卿占据了她的绝大部分时间,等她回过神之后才发现,曾经相爱的父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冷言相向,她的玩具也渐渐成为了他们攻击对方的工具。
曾经抱着她柔声细语说她是宝贝的父母,也会在歇斯底里的时候骂她是杂种,是废物,是垃圾,是丧门星。
她承受着父母不知名的怒火,但哪怕被谩骂,被殴打,她从心底里还是会相信他们能回到最初,可是父母的一句话直接打破了她的幻想:
“我当初为什么要生下你,你就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她的存在被最亲近的父母,亲口否定。
于是她选择了逃避。
她待在苏卿卿身边的时间越来越长,长到她成功催眠自己那只是一场梦。
瞧,他们真的来接她了!
她满心欢喜地被接回家,迎接她的却是早已分割完财产的父母,以及自己被当成“皮球”来回踢的未来。
这次,她认清现实了。
她不再幻想,不再奢求父母能和好如初,她有一段时间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又像是一个一点就炸的火药桶,遇到点风吹草动就忍不住拳脚相向。
但她有苏卿卿。
她从不在苏卿卿面前遮掩自己,苏卿卿也从不曾辜负过她的信任。
苏卿卿会在她被同学恶语相向,恶意欺负的时候,使出她的经典招式——告老师。
也许放在别人身上,老师会默认成双方的小打小闹,压着各打五十大板就算解决了,但苏卿卿不一样。
常年的病痛折磨着她,哪怕小学的时候已经比之前好了不少,但依然会时常请病假。
她惨白的脸色,瘦弱的身形,病殃殃的气质,再加上乖巧文静的性格和漂亮的脸蛋,使得每一个见到她老师都忍不住升起怜惜心疼之意。
这也就导致,只要她去告老师,那就是一告一个准。
每次见到她告状成功之后神气的样子,姜念心里就算有再大的愤怒和悲伤,也都会被一一抚平,只留下满满的暖意。
但是随着告老师的次数越来越多,姜念又怕她吸引的仇恨太大,就每天偷偷把家里的剩菜剩饭带到学校当午饭,把餐费省下来,攒起来去学了散打。
后来真就排上了用场。
四年级有一天她们放学,三四个小混混跟在一个没少在班级编排她们的女同学后面,把她们堵到了巷子里。
姜念看着对面瘦得跟麻杆似的小混混,安抚地拍了拍苏卿卿:
“可以打。”
“你帮我望风。”
随后就把苏卿卿推到了巷子口。
对面那帮人也怕打起来一个不小心把苏卿卿打坏了,看到这一幕只阴阳怪气了一声“感情可真好”,没多加阻拦。
然后,他们就全躺在地上了。
从那之后,再也没人敢招惹她们。
姜念也渐渐习惯了在母亲家住几天,然后被赶到父亲家住几天,之后再被赶到母亲家的日子,她用了六年割断和父母的亲情,但也被苏妈妈和苏爸爸用六年培养出了新的亲情。
姜念不再自怨自艾,每天认真学习,和苏卿卿一起去苏妈妈的花店帮忙,被苏卿卿拉着一起听苏父苏母的夸奖,时常被“强迫”留在苏家过夜,苏妈妈会拉着她嘘寒问暖,苏爸爸会为她做她爱吃的菜,苏家也渐渐多了一套专属于她的用品。
她感觉自己又有家了。
被爱滋养,原先的姜念仿佛又慢慢回来了。
可也只有她和苏卿卿知道,那个天不怕地不怕,敢于主动付出感情的姜念,再也回不来了。
但是哪怕她离开苏家之后,就会回到被亲生父母当成透明人,被亲生父母和别人的孩子欺负得只能吃剩菜剩饭,只能蜷缩着睡在没有床的杂物间,这样的生活里,她也感到十分满足了。
可就连这样的生活,都有人不愿让她过下去。
六年级的时候,她亲生母亲的现任丈夫因为职位高升,搬离了这里,她走之前留给了她一张卡:
“我每个月都会往里面打一笔抚养费,这母亲的责任我也算是尽到了,以后你不要来找我。”
姜念并没有被她的态度伤害到,她第一时间就把卡藏到了苏卿卿那里。
她笑着和苏卿卿说:
“我们有钱啦!等我再大点,能离开他们自己过了,到时候我就天天带宝贝出去玩,我那天听人说,不止国内,国外也有好多好玩的景点,你等我做好攻略,一定带你把它们玩个遍!”
苏卿卿笑得眉眼弯弯,也不去想她们两个还是小学生的事实,非常干脆地回道:
“好,一言为定!”
姜念从那以后学习得更认真了,升上初中之后,她的英语成绩好到连校长都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夸奖了好几次。
这事不知道怎么就传到了她继母那里,她对继母绵里藏针的话视而不见,也许是她的态度惹恼了她,当天晚上喝多了的父亲,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对她拳打脚踢。
又一次被踢中腹部,姜念疼得眼前发黑,四肢抽搐,浑身冒着冷汗,等她缓过这一阵之后,她下意识往角落爬去,可当她摸到刀柄的时候,脑子里又响起了苏卿卿的话:
“违法的事情不可以。”
她咬着牙,放开了手。
随后就又是铺天盖地的谩骂和殴打。
等姜念恢复意识之后,她发现自己身处一片黑暗之中,只有透过门缝的光,提醒着她并没有失明。
她忍着疼爬向门边,用尽力气敲了一下。
意料之中的,没有任何回应。
她偶尔能听到继母的说话声和脚步声,她知道自己被关在家里,不会死,但在她求饶之前,也不可能从这里被放出去。
毕竟,现在可是暑假啊。
谁又会发现一个孩子暑假不出门,是因为被锁起来了呢。
她在黑暗里等了好久好久,门缝的光暗了又亮,亮了又暗。
饥饿,干渴,空无一物的胃在灼烧,她的意识越来越涣散,脑子里全是苏卿卿,苏妈妈还有苏爸爸。
她想,她好像再也没有机会回到那个充满了温暖阳光的家了。
可是她不甘心。
为什么啊。
凭什么啊。
从醒过来就一直压抑着的恐惧成倍地涌了上来,泪水不管不顾地喷涌而出:
“呜卿卿……”
救救我。
“念念!”
姜念感觉自己出现了幻觉。
“姜念!你在哪!”
这可是她自己的家啊。
“念念,念念,你在这里吗?”
声音越来越近,姜念的手先于脑子动了一下,轻微的撞击声,回响在窄小的空间内。
姜念屏住呼吸,动用所有感知去探寻苏卿卿的声音。
一秒,两秒。
“找到你了。”
清脆的开锁声响起,关了三天的大门缓缓打开,苏卿卿清瘦的身影倒映在姜念的瞳孔里:
“跟我走。”
姜念望着苏卿卿清凌凌的眼睛,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她忍不住呜咽了一声:“卿卿,呜……”
苏卿卿直接把她背到了背上,脚步踉跄了一下,连忙用肩膀顶着墙站稳:
“嗯,我在呢,别怕。”
她把姜念的双手环在自己的颈间,身形不稳,但脚步十分坚定:
“我们回家。”
姜念心底酸涩,脸上的泪水根本擦不干:
“你怎么进来的啊?万一被抓到怎么办,你怎么这么傻……”
苏卿卿托着她的腿往上颠了颠,打断了她的话:
“我可是有好好踩点的,那傻逼男的前天就出差了,那死娘们今天出去打麻将了,得明天才能回来。”
“而且你这别墅的护栏也太不坚固了,我只挖了十分钟,就成功钻进来了。”
“再说大门那个锁,我看小说里都写备用钥匙藏在盆栽底下,我就试着摸了一下,哼哼,果然艺术都来源于现实。”
“还有啊,我可是专门在网上学了好久的开锁方法呢,幸好他们给刚才那扇门用的是最老式的那种锁。”
“而且我可是录着像进去的,你被锁在家里的样子全被我拍下来了,他不是自诩体面人吗,有这个录像威胁他,看那傻逼还怎么以父亲的身份压你。”
“你们宝贝可聪明着呢。”
难得听到苏卿卿絮絮叨叨说这么多话,姜念心底残存的最后一丝恐惧彻底消散,她紧绷的身体骤然放松,隐藏在身体里的疼痛渐渐涌了上来。
但是她不再害怕。
“一切都会好的,对吗?”
苏卿卿轻笑:“当然。”
因为她的太阳来了。
苏卿卿一脚深一脚浅地把她背出了小区,拦了一辆出租车去往最近的医院。
司机大姐差点没被这两个小孩吓死,一脚油门就赶到了医院,司机大姐好人做到底,一不做二不休,一手一个,直接把她们抱进了医院。
一系列检查结束,小护士们利索地给两个小孩扎好吊瓶,司机大姐挥挥衣袖,不顾她们的挽留,施施然地走了:
“记得给家长打电话啊!我可已经和护士长说了,两个小时之内没见到你们父母,她可就要采取强制措施了!”
姜念和苏卿卿只来得及说一声谢谢,就看不到她的人影了。
姜念被苏卿卿拉到病床上躺着,她看着苏卿卿,小声问道:
“要怎么和叔叔阿姨说?”
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知道的人多了,她怕会对苏卿卿影响不好。
苏卿卿早就发现了她不想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她绕开伤口揉了揉姜念的脑袋:
“你以为这大晚上的,我是怎么跑出来的?”
姜念拉过苏卿卿的手,看了一眼手机:
“19号……烟火大会?”
“嗯,我说我要和念念去看,妈妈把感冒药都给我备好了,现在就是感冒得稍微严重点,问题不大。”
苏卿卿打完电话,也躺了下来。
医院病床不够用,这一个小小的单人病床,倒也能装得下两个刚上初一的女孩子。
药水顺着吊瓶缓缓打进血管,慢慢地修复着两人残破的身体。
姜念困意袭来,昏昏欲睡,但心里藏着事,迟迟不愿沉入梦乡。
苏卿卿伸出手抱住她:“身上还很疼?”
她吹了吹姜念脸上的淤青:“呼呼,痛痛,飞飞。”
姜念忍不住笑了出来:“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像小孩一样。”
苏卿卿勾起嘴角:
“这还是你教我的呢,说来也怪,当时你这么说完,我膝盖上的擦伤确实就不疼了。”
姜念也抱住她:“嗯,这可是我的神奇魔法。”
“好的,大魔法师,”苏卿卿捂住她的眼睛,“现在是睡觉时间。”
姜念眼睛上高热的体温提醒着她苏卿卿此刻正发着高烧,她也不再多想,迅速地闭上了眼睛:
“好,宝贝也别担心,我没什么大事。”
“嗯。”
在意识沉入梦乡之前,她听到了苏卿卿特有的轻柔声音:
“睡吧,醒来之后,一切都会变好。”
再次醒来,姜念是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的。
“妈咪眼睛动了!”
“妈妈是不是要醒了?”
“嘘,别吵。”
姜念睁开眼睛时有些茫然,郑博秋明艳的脸庞在她的视线里逐渐放大,随后唇上一软:
“早上好,老婆。”
被挤开的双胞胎不甘示弱:
“妈咪早上好!”
“早上好妈妈,我也要亲!”
“还有我!”
郑博秋笑了一声,当着两个孩子的面又亲了一口:
“我的老婆,只有我能亲。”
双胞胎天都快塌了,倒在床上就开始打滚耍赖。
姜念这时也被吵闹得从梦境里回到了现实,她看着逗孩子玩得不亦乐乎的郑博秋,不由得摇头失笑。
郑博秋见她有了笑,抬起手细细地摩挲着她湿润的眼尾,柔声问道:
“做噩梦了?”
姜念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哭了。
她抱紧郑博秋,在他的脸上印下一吻,弯起的眼睛里满是怀念:
“只是梦到了小时候的事。”
“不是噩梦,是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