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晌,只见东辰的手中抱着几根枯藤老树以及一团野草,从山坳中走了过来。
慕容卿尘心下一喜,笑嘻嘻道:“你…你…没有走呀!我…我…还以为你…”
东辰微微一怔,哈哈笑道:“以为我会怎样?会把你一个人抛在这荒山野岭当中一走了之?放心,这一辈子,我都不会离开你,除非是你厌倦我了。”
慕容卿尘脸色微微一红,啐道:“你又在那里说什么浑话儿,等明儿天一亮,我俩就得各奔前程了。”
说着,她不禁长长叹了口气。
她嘴上虽然那样说,但心里对东辰却是感激不尽,更不愿他就此一走了之。
毕竟,她眼下的情况,与一个废人没甚分别,若是没有旁人的照顾,是绝无可能走出这生死绝地的。
东辰挠了挠头,嘻嘻一笑,道:“这个嘛,倒也不用如此着急。我这人心善,见不得别人受罪。因此,还是等你伤好了之后,我再走吧。”
慕容卿尘眼神一亮,心里欢喜无限,笑盈盈道:“真的吗?你当真不会离开...离开这里吗?”
她本来想说不会离开“我”吗,又觉得太过直白和羞涩,便急忙改了口。
东辰哈哈一笑,道:“那是自然。我狗蛋儿说过的话,向来都是...值很多钱那种。哎,想我狗蛋儿生平,连一只鸡也不曾杀过,谁承想今日却连杀四人。”
说着,他一边摇头说着,一边在在慕容卿尘身旁生了个火堆。
并将洗好的兔肉穿在一根树枝上,便烧烤了起来。
慕容卿尘瞧了东辰一阵,笑道:“这位大哥,你不是说自己平日里连一只鸡也不曾杀过吗?怎么这会儿却把一只野兔子给杀死了呢?”
东辰呃了一声,抬头一瞧,见那少年又大又圆的双眼,流转着一抹芳华,正笑盈盈的瞧着他。
他尴尬的笑了笑,道:“这个…我见你实在饿得慌,才勉强为之。若是放到以前,你就是借我一百个胆子儿,我也是不敢的。”
“咦,不对呀,你的眼睛...不是看不见的吗?又怎么知道我杀了一只野兔?”
慕容卿尘盈盈一笑,道:“我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但神识却远超于常人。我只需将神识展开,附近百里之内,任何的蛛丝马迹,以及风吹草动,都逃不过我神识的感知。”
“我虽然无法瞧见那野兔的凄惨模样,但之前却听过其嘶鸣的叫声,料想必是被你所杀。”
东辰哈哈一笑,道:“这个嘛?勉强为之,并非一贯作风。”
慕容卿尘微微一笑,道:“那...之前被你所杀的那四个报恩门人,也是勉强为之?他们可都是绝顶高手,仅凭‘勉强为之’四字,便能够做到?”
“这小子果然依旧心存疑虑,并未完全信任自己。你大爷的,我不过就是想做一件行侠仗义的事,尝一尝那做大侠的滋味,怎么就如此之难呢?”
东辰心里暗自骂道,表面上却表现得一脸无辜,傻里傻气的笑道:“这个嘛...纯属歪打正着。”
“你想啊,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之人,又如何杀得了四个绝顶高手?完全是那什么猫,遇到了什么耗子。”
“我这个人吧,身上几乎没有半分长处。不过,有两个优点却还是值得称赞的。”
他连忙岔开话题。
慕容卿尘微微一愣,好奇问道:“是哪两个优点?”
东辰笑了笑,一本正经道:“一个是胆子太小,另一个就是心思太简单。这话可不是我自己说的,是我师父说的。”
慕容卿尘抿嘴笑了笑,道:“这两个品性…似乎并算不上什么优点吧。”
东辰哈哈一笑,道:“这你就不懂了,我...师父曾经说过,胆子小一点儿便可以保住性命,心思放简单一点儿,便可以少去了诸多烦恼。”
“哦,不对,我师父还说了,做人一定要与人为善。心地善良应该也算是我的一个优点吧。”
慕容卿尘盈盈一笑,道:“你师父的想法未免…过于理想化了。这世上的坏人多的很哩,他们向来仗势欺人,欺软怕硬,你越是善良,他们越是欺负你。”
“你若是被人欺负了,不过是吃点亏,倒也不打紧。但若是给人杀了,那便活不成啦。”
东辰呃了一声,笑道:“那...你的意思是要与人为恶了?”
慕容卿尘又是一愣,笑道:“那却也不是,与人为善总归是不会错的,但也不能一概而论,对待那些君子好人,需要善良坦诚。但对待那些小人坏蛋,却是大可不必。”
“你心地善良,心思淳厚,只不过…你的样子…看起来似乎并不怎么机灵,日后难免会被坏人欺负。”
“所以我希望你能够记住我说的话,以后凡事都得多留一个心眼儿,莫要让坏人给骗了。当然,这也只是我个人的一点愚见,并不见得便正确。”
东辰心里不禁翻了个白眼,心道:“你干脆说是个无可救药的傻蛋得了,何必把话说得如此隐晦。”
表面上却嘻嘻一笑,道,道:“那你...算是好人还是坏人?”
慕容卿尘一怔,道:“这个…我却说不好。不过,我至今还没做过什么坏事儿。我想,我至少还算不上是个坏人吧。”
东辰续道:“那么,那群想要杀死你的人必定是坏人了?”
慕容卿尘神色微微一冷,凛冽道:“是的。他们确实都是坏人,而且都是坏事做尽的大坏人。”
东辰见他神色之间突然泛起了一阵寒意,不愿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
他嘿嘿一笑,转移了话题,道:“你刚才是不是想说,我这人已经蠢到无可救药了?不过,我却不认同你的那种说法。我师傅曾经说过,我是这世上最聪明的人,没有之一。”
慕容卿尘笑了笑,道:“倒也不至于已到那种程度了,你能够说出那么多的大道理来,足以说明,你只是...不够聪明而已。”
“不过这话儿又说回来,这世上凡是拥有大智慧的人,往往并非是什么聪明绝顶之辈,反而正是诚如大哥这种…心思单纯之人。这叫大智如愚。”
东辰心里不由轻轻哼了一声,想我东辰一向自认绝顶聪明,却被你说成了大笨蛋一个。
这句话若是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他必然火冒三丈,并痛打那人一顿。
不过,这话却是从一个如此优雅淡然,文质彬彬的少年口中说出来,他竟然觉得甚是有趣。
他微微一笑,道:“虽然你这赞美之词,听起来并不怎么受用,但我还是得谢谢你。再怎么说,那也是一句赞美之词。”
慕容卿尘掩面一笑,道:“这位大哥,小妹...小弟不怎么会讲话,若是开罪了你,希望你别往心里去。”
东辰微微一愣,又瞧了那慕容卿尘半晌,哈哈一笑,道:“小妹?妙极,妙极!当真是妙极。”
事实上,东辰在不久前,已隐隐察觉到眼前这人并非男儿身。
因为她的身上连一丝男子汉气概也没有,反而多了许多女子身上才会有的妩媚和羞怯。
再加上她的体型和体香,以及行礼方式。
只要东辰不是真的傻了,很容易便能分辨出来。
只是见她一直极力掩护,他也不好戳破。
如今她既然说漏了嘴,那便顺水推舟了,以免再生误会。
慕容卿尘剑东辰沉默不语,道:“怎么就妙极了?大哥,你是不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东辰笑道:“没有。只是发现了一件天大的秘密。”
慕容卿尘心里一惊,道:“是什么?”
她以为东辰发现了她身上的无字天书。
东辰笑道:“哈哈,原来某人...竟然不是真丈夫,而是个一个小女子?”
慕容卿尘心里顿时一阵轻松,但见他言语之间颇有得意之色,以为他有轻视自己之意,只觉得心中不忿,轻哼了一声,道:“小女子又怎么了?我瞧你这人…不仅脑子不够灵光,而且还继承了落后的封建思想。殊不知,巾帼尚能胜须眉,谁说女子不如男。”
东辰哈哈一笑,道:“这个…我倒是没有半分轻视女子的意思,只是觉得甚是有趣罢了。都说女子能顶半边天,我又怎敢轻视你们呢。”
慕容卿尘扁了扁嘴,轻轻哼了一声,道:“你这话说的不对。女子不是能顶半边天,而是本来就半边天。你看你那一脸得意的笑,想必牙齿都快掉出来的吧。你重男轻女的思想,分明已经根深蒂固了。哼,我不想理你了。”
东辰顿时收起笑容,认真道:“真没有,一点也没有,不对,是连一丝也不曾有过。对了,你好好的女孩子不当,怎么非得扮成臭烘烘的男人。”
慕容卿尘道:“我也不想啊,可是江湖凶险,我一个女孩子不改头换面又哪里成了。对了,这位大哥,都说了这么半响的话了,还未能请教你的尊姓大名呢。”
东辰哈哈一笑,道:“什么尊姓大名不尊姓大名尊的,我可听得不大懂,我师傅叫我狗蛋儿,想必那狗蛋儿便是我的尊姓大名了。”
慕容卿尘抿嘴微微一笑,道:“这名儿充其量不过是个绰号,算不上什么尊姓大名。而且吧,这绰号取得…也并不怎么高明。你以后若是行走江湖的话,最好还是给自个儿取一个文雅一点的名儿。”
东辰哦了一声,笑道:“怎么?这名儿不好听么?”
慕容卿尘抿嘴一笑,道:“那倒也不是。只不过听起来并不怎么雅观。”
东辰哈哈一笑,道:“名字不过只是一个代号而已,还分什么雅观不雅观的。那么,敢问这位姐姐,你尊姓大名怎样,雅号又如何?想来必是十分雅观了。”
慕容卿尘笑道:“你这句话倒是颇有几分禅机,倒是小妹落了下乘。小妹…名儿…叫作慕容卿尘。他们都称呼我为‘画中仙’。对了,大哥,你家住何处,怎么一个人来到这荒无人烟之地?”
东辰笑了笑,道:“那可远了,距离此处至少几十万里。九界山,你听说过吗?我便是来自九界山那边的一座荒岛之上。”
慕容卿尘微微一怔,道:“九界山?我自是从上古卷轴中,见到过一些关于此山的描述。据说,九界山在天地的尽头,大地的最西边,一座名叫弱水的大胡之畔。是传说中的名山,也是九界的交汇处。大哥,你当真来自于九界山吗?”
东辰微微一笑,道:“当然,那种事并非不可与人言,我又何必骗你。”
慕容卿尘笑道:“据你所说,九界山距此几十万里,如此之远的路程,你又是如何到达此处的?”
东辰笑了笑,道:“倘若我说,我是靠着双腿走过来的,不知你信不信?”
慕容卿尘一怔,道:“这个...小妹确实有些不信。不过,大哥既然这么说了,那小妹自然是深信不疑了。”
“据说,西方是佛教的发源地,那里有通天大佛,也有长生不死的佛陀,因此也被称为西方极乐世界。不知大哥头有没有见过那通天大佛,以及传说中的佛陀?”
东辰呃了一声,笑道:“通天大佛倒是见过几座,不过那传说中的不死佛陀,却未曾见过。”
说到西方极乐世界,慕容卿尘便不由想起了教她琴棋书画的师傅,符音仙子的话。
符音仙子曾以玄机之术替她推算过,说他她这一生尘世姻缘,必将来自于西方极乐之地。
而眼前这个人,正是来自于西方极乐世界。
莫非,我与这人当真有一段不解之缘?
不过。
这个人品性虽然不错。
但是。
脑子却不怎么灵光。
不会是他,一定不可能是他。
我慕容卿尘的良人,必然是那纵横天下,文武双全的盖世豪杰,又怎么可能会是他这个样子的。
慕容卿尘笃信不已。
东辰微微一笑,道:“暮云青城,好名字,果然是雅观至极。”
慕容卿尘哦了一声,似是来了兴致,笑道:“那你倒是说说看,我的名儿又怎么个雅观法了。”
东辰道:“暮云者,意为傍晚时分的云朵。青城者,则是青砖绿瓦的城池。悠悠暮云之下的古老青城,那自是人间乐土,世外仙境。那何止‘雅观’二字所能够描述,简直就是妙不可言,大雅特雅呢。”
慕容卿尘噗嗤一笑,道:“你这番解释倒也颇有另外一番意境。只不过,小妹之名,并非暮云青城。慕容并非暮云,而是一种复姓,而卿尘也绝非青城二字,而是白衣公卿的卿,以不染尘埃的尘。”
东辰哦了一声,笑道:“白衣公卿的卿…那岂不也是卿卿我我的卿么?”
慕容卿尘脸色微微一红,低声道:“确实是同一个字。”
东辰“嘿”的一声,笑道:“世人谁会想到,这世上最风华绝代的慕容卿尘竟然会在这荒山野岭当中,遇到这世上最俗不可耐的狗蛋儿,而且还秉烛夜谈,一见…如故。这世间上的事情还当真是匪夷所思,无奇不有啊。”
慕容卿尘微微一笑,道:“荒山野岭不假。至于秉烛夜谈,一见如故云云,却是名不符实。我俩最多算是秉火夜谈,萍水相逢而已。”
东辰嘿嘿一笑,道:“这里又没有浮萍,也没有河水,怎么能够叫作萍水相逢呢,应该是相敬如宾才对。”
慕容卿尘脸色又是一红,啐道:“你又再乱说什么浑话,‘相敬如宾’那四字又岂能乱用。”
东辰哦了一声,道:“我这人没怎么好好读过书,对于那些成语典故多半都是一知半解,那你能告诉我这四个字的意思吗?”
慕容卿尘脸色更红了,柔声道:“我…我…我也不怎么知道。等你日后有了意中之人,你自己问她好了。”
东辰见她害羞扭捏的模样儿甚是可爱,故意挑逗,嘻嘻一笑,道:“那…什么又是意中人呀?”
慕容卿尘羞得耳根都红透了,哎呀一声轻叹,道:“你这人,怎么这么烦人呀,老是问东问西的,我哪里又会知道那些了。”
东辰佯作难过,哼了一声,可怜兮兮道:“你们都嫌我烦,师父嫌我烦,义父义母嫌我烦,就连我家养的那只猫儿也不愿搭理我。哎,你说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活在这世上,又还有什么滋味。”
慕容卿尘一听道东辰的长吁短叹,心里顿时就软了下来,道:“你…你别难过了,我说给你听还不成吗。意中人…便是…便是...,其实我也说得不大好,大概就是你喜欢的人吧。”
东辰呃了一声,道:“喜欢的人?你这解释可我又听得不大懂了。”
慕容卿尘怔了怔,道:“其实我也不怎么懂。不过我听我师傅曾经说过,人若是动了情,心分两边,一半是他,一半自己。”
“当你见到他的时候,你心里会有说不尽的欢喜和甜蜜;当你和他分开时,心里又有无法言喻的苦楚和失落;当你见不到他的时,又会魂牵梦绕,恨不得与他终日厮守在一起。我想,那大概就是喜欢吧。”
东辰怔了半晌,叹了口气,怅然道:“原来,你师父才是那个最懂人世间爱恨痴缠的人。”
慕容卿尘一怔,道:“怎么,莫非你也懂?”
东辰苦笑道:“也许懂,也许不懂,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慕容卿尘虽然看不见东辰的表情,但她明显感觉到了东辰的满心惆怅。
他沉默了一阵,道:“你...一定很爱她吧。”
东辰笑了笑,道:“是,很爱。只可惜,我连她现在究竟在何方都不知道,更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慕容卿尘心里只觉得一阵苦涩,竟有些说不出的酸楚,怔了半晌,道:“你这么念着她,她一定很幸福吧。不像我,即便死在此处,恐怕也会无人问津吧。”
东辰哈哈一笑,道:“这个...我却不知道了。不过,你大可放心,有我在此,必会护你周全。”
慕容卿尘躬身一礼,道:“大哥,谢谢你。不过,我...有些困了,我想去休息了。”
说着,也不等东辰搭话,便径自走到那块石壁,躺了下去。
东辰不解,为何刚才还说得好好的,这小妮子怎么突然就变得伤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