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二人正争得不可开交时,只听得一阵缥缈的萧声,从东边天际忽然传来。
萧声渐行渐近,也越来越清晰。
萧声之中充满了荒芜和荒芜,似是那吹箫之人心中含着莫大悲苦和凄凉,叫人听了忍不住落泪。
岳嫦娥寻声望去,只见东边官道上,茫茫大雪之中,一匹高头骏马载着一个白影,向这边慢悠悠的走来。
岳嫦娥咧嘴一笑,心道:“这鬼天气,竟然还有人上门?真是让人喜出望外啊!”说着急忙迎了出来。
她走出店外仔细一瞧,见那个白影竟然是一个身材消瘦,衣服单薄的白衣少年。
他此时正端坐在一匹半兽半马的坐骑上,一边吹着箫,一边任由骏马缓步前行。
让她感到奇怪的是,那骏马至少也有几百斤重,而且背上还驮着一个大活人,踩在半尺厚的雪地上,身后竟然不曾留下一只马蹄印。
不仅如此,那漫天飞雪在落到少年头顶时,竟然自行分开,落向了别处。
少年虽于雪中慢行,但身上却片雪不沾。
她正瞧之间,见那少年缓缓收起手中的玉萧,双足轻轻一点马背,径直落在了骏马身前。
他摸了摸马头,然后从骏马背上取下来一柄长剑。一手牵马,一手握剑,缓步向客栈这边走来。
等少年再走得近些时,岳嫦娥见他脸上竟然戴着一副半截银色面罩,看不到其面部轮廓。
但他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眸中,散发着一股冰冷而又落寞的神色,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他黑发如墨,随风飞扬。
身穿单衣,傲然而行。
浑身上下无不透着一股冰冷的气息,仿佛是一个冰人。
“这少年,必然是个江湖中人。”
岳嫦娥瞧了一阵之后,心中判断着。
她不敢怠慢,径直迎了上去,躬身一礼,笑盈盈道:“小官人,你这一路上必是十分劳顿,还请到鄙店歇息片刻。”
少年微微一抬眼皮,瞧了李嫦娥一眼,拱手回礼道:“有劳!”
这少年的语气和他的人一样,冷漠至极,比这寒冬腊月的天气似乎还要冰冷几分。
说着少年自行拴好了半兽马,也不等岳嫦娥招呼,径自走进了客栈。
岳嫦娥身子微微一怔,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心道:“世上竟有如此冷漠的人?真是一个怪人。”
她长长呼了口气,匆匆跟了进来。
少年扫视了一圈客栈中的环境过后,在靠近窗户的那张八仙桌上坐下,顺手将手中那柄长剑放在桌上。
然后他便望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鹅毛大雪,暗自发呆。
岳嫦娥犹豫了一阵,还是好心提醒道:“天气太冷了,小官人还请这边落座。这边有火炉,可以暖暖身子。”
少年连头也不回,依旧望着窗外的大雪,淡然道:“不必!”
岳嫦娥吐了吐舌,也不强求。
她走到少年桌前,一边斟茶,一边笑盈盈介绍道:“小官人,敢问你想吃点什么?本店的特色有……”
少年扬起了手,阻止了李嫦娥兴致勃勃的介绍,道:“老板娘,十斤好酒,再随便配点下酒菜。有劳了!”
岳嫦娥心中嘿了一声,心道:“老娘久经江湖,什么样的人物没见过。似你这样冷漠的人,却还是头一次见。”
脸上却面不改色,笑意连连道:“好勒,好勒!你请稍等!”
说着拔高嗓音,朝着后堂喊道:“当家的,贵客一位。十斤竹叶青,一盆煮羊肉,另加三个精品下酒菜。”
李长生笑呵呵回应道:“贵客临门,请恕小老儿有失远迎了。好酒好菜这便上来,还请小官人稍候。”
少年也不搭话,一边自顾自喝着茶水,一边瞧着满天飞雪,满脸心事重重的样子。
岳嫦娥见气氛冷淡,找话道:“敢问小官人尊姓大名,你这是要出关还是入关?”
她自然知道这少年是从关内方向而来,此行多半也是出关,不过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少年怔了片刻,淡淡道:“出关!”
岳嫦娥点了点头,道:“是去往南边的无垢之城,还是去北边的茶马古道?不过,还请恕奴家多嘴,眼下这种恶劣天气,可不是出关的好时节。”
少年道:“都不是。是去西边的葬仙沙漠。”
岳嫦娥哦了一声,点了点头。
似是又忽然想到了什么,啊了一声,惊道:“去不得,去不得!那葬仙沙漠哪是我们这种凡人能够去的地方。”
少年淡然的哦了一声,问道:“如何去不得了?”
岳嫦娥道:“小官人兴许还不知道,那沙漠之所叫葬仙沙漠,意思边是哪怕是神仙进进到沙漠当中,也是有去无回,凶险非凡,神鬼莫测。”
“奴家在此经营这家客栈也有一些时日了,还从未见过有人从那沙漠之中走出来的。听姐姐一句劝,你还是打道回府吧。”
少年摸了摸手边的长剑,神色忽然凌厉了几分,道:“我知道,那葬仙沙漠确实很危险,但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岳嫦娥扫了那长剑一眼,只见那长剑并无剑鞘,剑身约摸四尺长短,三四寸宽窄。
剑身通体雪白,不含半点尘埃。
其上隐隐可见有青光流泻。
剑刃如霜,寒气逼人,如黑夜中的一袭寒光。
剑身之内,亦有一股青色流光,犹如一股闭环清泉,静静流淌。
此剑,必是一柄仙家宝器无疑!
剑柄之上隐约可见刻着“离殇”二字。
好一个悲凉的名字,正如眼前这少年一般模样。
岳嫦娥沉默了片刻,笑道:“见小官人这身打扮,想来必是我神武道洲某个世家公子,或是修仙界的某个名门的高徒。”
“你放心,姐姐这样说并不是打探你的隐私,而是见你如此俊杰人物,实在不忍心见你以身犯险。”
“因此我还是想多劝你一句,你还有大好前程,还有家人和朋友,何必去那种大凶大险之地,白白误了性命。不值当!”
少年皱眉忽然皱了一下,冰冷道:“家人?朋友?我孤家寡人一个,哪来的亲人朋友。你无需再劝,也劝不动我。”
岳嫦娥顿时被吓了一大跳,不敢再多说半句话。
过了片刻,少年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无礼,瞥了岳嫦娥一眼,长长叹了口气,神色凄然道:“老板娘,谢谢你的好意!不过,这一次我是非去不可的。”
“两百年前,我已经错过了一次机会。为了那件事我后悔了两百年,也等待了两百年。如今剑壁已经开启,我又岂能再错过。”
少年的语气虽然依旧充满了凉意,但神情却柔和了几分。
岳嫦娥现在敢断定,这少年必定是修仙之人。
因为从他的年纪上来看,最多不过二十来岁。
但从他的气质上判断,说他活了千余年也不为过。
她虽然并非是道门中人,但常年与形形色色的客人打交道,也算是见多识广,自是知道这修道之人不仅容颜永驻,而且拥有翻手云雨的神通。
可即便是那样,那葬仙沙漠还是去不得。
因为在她的意识里,凡是前往那葬仙沙漠的人,哪一个不是声名显赫,雄霸一方的人物,其中也不乏许多道门高人,但无一例外,全都有去无回。
久而久之,便再也没有人敢踏进那大险之地一步,只留下“葬仙”二字的传说。
她轻轻哦了一声,似是忽然想到起了什么,道:“剑壁?小官人此去葬仙沙漠,莫不是为了破解那座七绝剑壁?”
少年眼中陡然升起一股鲜艳的亮光,笑了笑,道:“嗯,不错。老板娘,我见你并非江湖中人,没想到竟也知道那七绝剑壁的事。”
岳嫦娥点了点头:“当然知道。奴家虽非江湖中人,但在此开店已有几十余年了,自是从一些过路的江湖侠客口中,听过说一些关于那七绝剑壁的事情。”
“据说,那七绝剑壁是神武皇朝朝当朝公主,也是当今世上人皇上官无垢留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血,‘小圣女’上官灵儿于六百年前,在葬仙沙漠腹地,一座名叫雷荒沼泽的雷泽之中,凭借雷劫之力,所摆下的一座姻缘大阵。”
“那姻缘大阵每隔二百年便会自行开启一次。开放期限为三年,三年之后便会自动关闭。”
“江湖传言,不论是什么人,什么身份,不论是富贵还是贫穷,是英俊还是丑陋,只要年龄是在三千岁以下,并且能够破解七绝剑壁上的七种剑道传承,便可成为公主的官配,皇朝唯一的驸马爷。从而封侯拜相,一朝成名。”
“不过,那七绝剑壁设立至今已有六百余年,期间也不乏有许多仙门的青年才俊前去跃跃欲试,但最终都是铩羽而归。甚至有人为此丢了性命。”
“请恕奴家无礼,请问少侠一句,你此次前往那大险之地,究竟是为了封侯拜相名扬天下,还是为了那小圣女上官灵儿本人?”
少年眼中突然升起一抹柔情,沉默了片刻,神色一凛,不屑道:“什么功名利禄,什么名望权势,在凌某人的眼中,不过是粪土一堆罢了。”
岳嫦娥叹了口气,道:“如此说来,那必是为了小圣女上官灵儿本人了!”
“不过,奴家听说那七绝剑壁之中蕴含着一道天道姻缘,只有小圣女的天赐良缘,方可破解。”
“可是,缘分那种事儿向来奇妙虚幻,由不得人,因此我还是劝你想开一些。小圣女上官灵儿固然美貌绝伦,当世无双。”
“然而...她眼下的处境却是举步维艰,麻烦不断。你若是招惹上了她,未必是一件好事。”
少年神色痛苦道:“我明白。我也曾尝试着忘了她,放下她。可是不论我如何努力,始终都无法忘记她的模样。我越是努力,她的模样在我的脑海中反而越是清晰。”
“实际上,我上一次见她已是三百年前的事情了,可当时的场景却历历在目,仿若昨夕。”
“老板娘,那个中的滋味,你是否能够感同身受,又是否能够明白?我说的太多了,那些话压在我心里好久了,却始终无一人可以倾诉。”
“抱歉,真的很抱歉!若是有冒昧打扰的地方,还请你见谅。”
岳嫦娥也是一愣,笑道:“不碍事,不碍事!你我不过萍水相逢,你能对我说出那些贴心话,表明你信任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会嫌弃怪罪。”
“不过...我还是觉得那葬仙沙漠依旧去不得。再说,若想得到小圣女的芳心,应该也并非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你又何必要一条道走到黑呢。”
少年摇了摇头,道:“你不明白的,以我的身份和眼下的处境,若是想娶她,只此一途,别无他法。”
岳嫦娥道:“你我在此相聚,便是缘分,我是真心把你当弟弟看待,实在不愿眼睁睁看你白白误了性命。不过眼下看来,你心意已决,我说再多也是无益。我只能祝你此行顺利了。”
“你瞧,你我都说了这么久的话了,竟然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少年沉默了片刻,淡淡道:“凌东尘,乃是中州国人氏。”
岳嫦娥道:“原来是凌少侠,奴家这厢有礼了。对了,少侠,你可知道那葬仙沙漠的具体情况?”
凌东尘摇头道:“不知道!莫非老板娘知道?可否告知一二?”
岳嫦娥道:“奴家也只知道个大概,至于其中详情并不知晓。”说着她不禁长长叹了口气。
之后,二人便是短暂的沉默,都各自看着窗外的大雪出神。
岳嫦娥见凌东尘神色凄苦,打破沉默,道:“大千世界,除了情爱之外,尚有亲情、友情,以及责任和担当。”
“你何不把眼界放得再宽一些,重新审视这三千世界。一切的烦恼忧愁和贪嗔痴怨都皆是源自于你本心,你若心境不改,又有谁能帮得了你。”
“当然,我见小官人心情郁结,闷闷不畅,只是一番好意相劝,你若是不爱听,权当我是胡言乱语。”
凌东尘微微一怔,拱手一礼,道:“老板娘深谙佛理,字字禅机。只可惜我凌东尘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不通佛理,恐怕是要辜负你的一番金玉良言了。”
“不过,你的关怀和照拂之情,在下感激不尽,也终生难忘。”说着又朝着岳嫦娥行了一礼。
岳嫦娥苦笑道:“那却不必感激。我只希望你此行顺利,一路平安。”
她见劝不动这少年,便不再多说什么了。
二人都默默的瞧着窗外越发肆虐的飞雪,各自想着心事。
空气忽然静谧了下来。
屋外的飞雪却越下越小,不多时便已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