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水镜哗啦啦地碎裂成珠,都落回了水中。
溪流潺潺,似有细语依然还萦绕在耳畔,难以挥去。
江蕾捂住眼。
缝隙中也有水珠滑出。
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
当初她看似有多绝望和潇洒的离开,现在的难舍和思念就有多深。
她虽然怨他保护不了自己,恨他不肯放手,却从来就没停止过爱他。
又有谁不会爱那样的男人呢?
神魂受损失忆时,他纯真、赤诚,真以为自己是她的夫君,就笨拙而又努力地尽心尽职地赚钱养家。
谎言揭破时,他那般愤怒自己被欺骗,被利用,却也只是将他们一点一滴盖起来的爱巢一剑荡平,而没有削断她的一根发丝。
数十年后,在跨州飞船上重逢。
她还滞留在骗来的筑基期,迟迟无法结丹,落魄潦倒,连船票都买不起。
而他却已经是千年难出的不世之才,不足百岁就已经成功结婴,成为炙手可热的宗门典范。
她如暗夜老鼠躲躲藏藏,以为他没发现她,可飞船意外出事,他却是第一时间来找她,救她。
阴差阳错中,两人再度身心合一。
她突破了,金丹闪闪,却畏惧于两人之间的天壤之别,在他满心欢喜准备带她回宗门之时,却吃干抹净就逃之夭夭。
后来,她散功重修,结丹遇险。
又是他不计前嫌,出手相救。
再后来,明明是为了庇护她才将她带回宗门,却故意说,她若真想报答救命之恩,就全力助他磨砺大道,圆满心境,直至化神。
再再后来……两人的关系暴露,她被嫉妒、奚落、打击、陷害……
是他,一直坚定不移地站在她这边,维护她,替她辩解,甚至还公开说要和她结为道侣。
可当时的他哪里知道,从自己跟他回到宗门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注定要被视为眼中钉,不除不快。
她的朋友,她的灵宠,她那本来只是挂个名的师父,都为了保护她而死。
她在那个世界,曾一无所有,后来好不容易一点点拥有了友情、亲情,却全都成为了这份一开始就注定是错误的爱情的陪葬。
她崩溃了。
她无法原谅自己,只能当一个逃兵。
他却再次找到她,甚至为了不让她离开,还将她囚入了玲珑塔。
他找来了无数天材地宝,助她修炼。
他以为只要她成功结婴,两人便还有机会。
却不知,从一开始,真正利用她,又要她命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最敬重的那些宗门长老。
那个所谓只要她能成功结婴就举行的双修大典的承诺,也是从一开始就只是个谎言。
她,一个金丹期的小修士。
他,纵然是千年来最年轻的元婴大能,也终究只是元婴。
而那些老怪物,却早已不知晋升到化神境多少年了。
他想要她给他时间,他以为只要能晋升到化神,就有真正的话语权。
可她从来就不愿意当一只金丝雀,不愿意把自己的天地浓缩到那一个小小的鸟笼子,更不愿意自己的世界里只能有他一个人。
她还想回家,还想再见妈妈一面。
她不想把自己的生死都系在一个男人身上,不想任人宰割。
也无法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份用亲朋们的鲜血换来的所谓“安宁”。
于是,她在几次争取无果后,改变了策略。
最终,她成功地哄骗他将自己放了出来。
但最终,还是毅然决然地离开了他。
她知道,自己是对的。
她也如愿地回到了家,回到了妈妈的身边。
她以为自己能放下,甚至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可当思念如此剧烈的汹涌而来,她却没有一丝的抵抗力。
“冥昭……冥昭……”
江蕾低低地呼唤着,心痛如绞。
这一生,终究是我负了你……
……
同一时刻,独坐峰顶的顾极也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
那里,有久违的液体涌了出来。
胸口深处,也在隐隐作痛。
他伸手成爪,从胸口处缓缓地揪出了半朵流光滢滢的花朵。
离开胸口的霎那,丝丝缕缕的花心瞬间倾向江蕾离去的方向,飞速摇曳。
仿佛是在呼唤着:归来!归来!
顾极的眸中泛起了极为温柔的微笑,手指轻拂花瓣。
她终于还是想他了。
还是非常,非常地想。
真好!
……
小溪畔,江蕾仅仅只是让汹涌而来的情绪控制住自己几分钟,就迅速地擦干了眼泪。
因为她没有忘记,这里是陌生小秘境。
有逃散的妖兽,有还未正式打交道,未来敌我关系,尚不能难辨的人类修士。
这里不是她能放纵自己情绪的地方。
就算能放纵,她也不能放纵。
她的识海里还潜藏着诡异的存在,谁也不知道它会不会趁着她情绪激荡的时候做点什么。
她好不容易才拥有了自由,绝对不能再被心魔所趁,失去了自我。
“呼……”
长舒一口气后。
江蕾立刻御剑回转。
……
峰顶处。
感受到江蕾的靠近,顾极迅速地将半朵同心花拍回到心脏深处,而后站起身。
远远地就看到他仿佛正翘首等待的样子。
江蕾恍惚间,似乎感觉自己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或许,她真的潜意识太过思念冥昭了。
才会一而再地将两个明明截然不同的人联系在一起。
这样下去不行。
江蕾抿了抿嘴角,降落在顾极面前。
“对不起,顾师兄,方才我失态了。”江蕾神色冷静地道歉。
顾极温和地摇头,什么都没说,心里头还是被幸福的涨的满满的。
但江蕾却是存心要把某些可能消弭于萌芽之时,不管顾极说什么,她都要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顾师兄,我还记得在车上听过你的一首歌。”
顾极睫毛微动,已经猜到了她想要说什么。
果然,下一秒江蕾就十分明确地道:“其实,当时听到那首歌时,我心里很受触动。因为,那种感觉我也有,我也很思念一个人。他也曾对我非常好,非常信任,我们也曾非常地相爱……”
随着“相爱”这两字的出口,江蕾的心头也闪现出了无数的甜蜜画面。
她垂下眸,没有再去看顾极的脸色,只是和之前一样坐了下来,然后目视远方。
“虽然后来因为某些原因,我们分开了,但我知道,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他。”
江蕾仰起头,看向还站着的顾极,正色地询问。
“顾师兄,我想,你应该可以理解我这种感情,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