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中的菜肴轻轻吟唱着咕嘟之歌,蒸汽与锅盖间演绎着一曲轻盈跃动的碰击乐章。
“抱歉……我的记忆似乎一片空白。”
此语一落,规律的砧板切剁声戛然而止,空气里弥漫开突如其来的静谧。
“真的……连我,连爸爸都想不起来了吗?”
“你的……爸爸?”
见母亲甚至连父亲之名都无法唤起,卡特琳娜的耳朵不由得耷拉下来,满心震撼,但她的意志并未因此动摇分毫。
“那,那位沃里克先生呢?你们曾经常常形影不离,对不对?还有村中那位慈祥的老药师,总是忙着为乡亲们寻觅药材……没错,还有在镇上经营店铺的蒙德先生!”
别斯提亚兽人村落——如今已化作遥远的过往,只存于记忆的彼岸。
卡特琳娜竭力呼唤出昔日村中每一位居民的名字,期盼某个熟悉的回响能触动母亲深藏的记忆。
“别斯……提亚?”
(连家园的名讳都已忘却……这是何等令人难以置信……)
眼前之人确系母亲米蕾无疑,其真实性不容置喙。
可为何命运要以如此戏剧化的笔触,抹去那些关于村庄的温馨印记,仿佛那些珍贵的往昔被彻底铲除,不留痕迹。
面对这一幕,卡特琳娜一时语塞,目光却不经意间落在了米蕾的耳畔。
在那里,闪耀着一对金黄璀璨的耳饰,正是卡特琳娜幼时赠予双亲的温情信物,此刻成为了连接过去与现在的微光。
当米蕾身陷高烧之苦,年幼无畏的卡特琳娜毅然决然,在月黑风高的夜晚,独闯危机四伏的密林,只为寻觅那能救命的特效药原材料。这一英勇却鲁莽的举动,迫使父亲诺尔德踏上救援之旅,也让米蕾心忧如焚。为了弥补这次冲动带来的惊扰,卡特琳娜煞费苦心,终得一对闪耀着金银光辉的耳环,以此献给双亲作为歉意与爱的信物。而她自己佩戴的那对,正与母亲的相映成趣,成为了家族情感紧密相连的象征。
“嗯,那个……”
米蕾似是捕捉到了卡特琳娜目光中的深意,不自觉地抚摩着耳畔,脸上写满了尴尬与不安。
“……真的很抱歉,这对耳环对你来说,肯定承载着无数珍贵的回忆……对不对?”
卡特琳娜轻轻颔首,沉默是金,空气中弥漫着米蕾同样无声的理解与歉疚。
一时之间,周遭氛围显得格外凝重。
“……妈妈曾告诉我,有个专挑调皮孩子的妖怪,会在夜间潜入村子。”
卡特琳娜试图以过往的趣谈驱散这份沉闷,再次打开了话匣子。
米蕾虽害怕遗忘的细节会无意间触痛妹妹的心,但仍以她那双翠绿的眼眸,满含温柔地注视着对方。
“妈妈描述的妖怪,会夺走顽童最为珍视的宝物。”
回想起那次因与同龄人的争执而遭受母亲责备的经历后,卡特琳娜耳边又响起了那个关于妖怪的故事。
据说,那妖物头生巨角,铜铃般的眼睛与獠牙闪烁寒光,其身躯之庞大远胜过任何已知的血魔,强健的尾巴一挥,便足以让村民的居所化为废墟。
然而,这一切不过是米蕾即兴编织的奇幻故事,一个出于母爱,旨在教导而非恐吓的温馨谎言。
在每个角落里,流传着相似的寓言,用以警诫那些淘气的小灵魂。
“我被吓得泪水涟涟,母亲急忙安慰,告诉我那不过是虚构的幻影。是这样吧?”
卡特琳娜如此追问,而米蕾却无言以对,生怕轻率的话语会不慎触痛少女敏感的心弦。
“彼时年幼,即便明了那仅是个虚构的警告,它也足以让我变得温顺几分。从那以后,我不再与人争执,转而协助母亲操持家务……我全力以赴,学会了自我担当。”
卡特琳娜的眼角泛起了微微的湿润。
“我从未行恶,让妖魔有可乘之机夺走雷欧珍视的一切。”
“嗯……确实如此。”
“那妖魔定是误判了什么,母亲的记忆消逝,或许也是这世界的一个误会……我应当去找那妖魔理论一番。”
卡特琳娜的声音渐渐颤抖,米蕾温柔地将她拥入怀中。
“真的很抱歉,此刻我能做的唯有此般……别再哭泣了。”
少女在米蕾的怀抱中静默地淌泪片刻,终于平静下来,缓缓仰起头颅。她的脸上已不再有泪水的痕迹。
“嗯,多谢你,我已经好多了……不过说实话,今天确实感到有些疲惫,我想先去休息了。晚餐都已备好,只需端上餐桌,家人们自会前来享用。”
语毕,卡特琳娜匆匆离开了厨房。
留下米蕾孤身一人,面容复杂难辨。
“……嘿,瞧我们副团长今日似乎格外沉重呢。”
米蕾的目光轻轻一转,团长的身影便倏忽显现于厨房之中,带着几分不期而遇的惊喜。
“我驻足于此的时长并不重要,真正引人注目的是——是薇奥拉,哦,不对,现在应当称呼你为米蕾了吧?”团长的话语中带着一丝戏谑与温柔。
“随团长的心意呼唤便是。”米蕾回应得风轻云淡。想当初,当团长在绝望边缘发现了她,她仅能勉强吐露几字,便被赋予了“薇奥拉”这个新名。
“看来我的心情很是糟糕吗?”米蕾不禁自问。
“岂止糟糕,简直是历史性的低谷。”团长的回答果断且直接,让米蕾报以苦笑,心知肚明团长的判断多半准确无误。
莫名的情绪如野火燎原,米蕾自己也难以名状其因由,但那份烦躁确乎真切。
“在这种心境下,找寻一个宣泄口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要不来试试,给我一拳如何?毕竟我总是给你添麻烦。”
“嗯,今日就听从你的‘好意’吧。”米蕾玩笑般应允。
“咦?啊,好,那就来吧。一二拳我还是承受得住的……不过,能不能手下留情,别打脸?”最终,面对紧握拳头的米蕾,团长还是尴尬地提出了请求。
“哈哈,逗你玩的。我这就把菜肴端上桌,然后……真心感谢你,团长。”
“……嗯。”简短的回应,却藏着千言万语。
米蕾捧着沉重的锅具,未作停留,只留给团长一个背影和一句轻柔的道谢,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