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女子一仰脖,
说道,
“你还没问我的名字。”
王允之笑了笑,
问道,
“重要嘛?”
顾家女子点了点头,
说道,
“对我很重要。”
王允之示意对方入座,
敬了对方一杯酒,
说道,
“那就敢问芳名。”
顾家女子说道,
“道缘。”
王允之笑了笑,
说道,
“倒是很有缘,
你好像和她们三人不一样。”
顾道缘问道,
“哪里不一样?”
王允之转了转手中酒杯,
说道,
“你敢看我的眼睛。”
顾道缘说道,
“公子的眼睛很漂亮。”
王允之放下酒杯,
蘸了点酒水,
在桌上写了个‘粮’字。
然后说道,
“我要是顾家,
不会一条腿走路。”
顾道缘笑了笑,
也写下一个‘广’字,
反问道,
“公子怎么知道,
我顾家长了两条腿。”
王允之擦掉案上的字,
说道,
“顾家有这份心思,
倒是我多嘴了。”
顾道缘浅浅一笑,
指着那个‘广’字
说道,
“公子难道不正是看重这个,
才起了和顾家合作的想法?”
王允之又敬了对方一杯,
说道,
“看来,
我脱困之后,
要去顾家走一趟了。”
顾道缘也擦去那个广字,
说道,
“那妾身就等着公子前来相救。”
王允之摆了摆手,
说道,
“顾家固然是火坑,
但王家,
也不是什么太平地,
你也看到了,
囚我于高楼的,
正是我的手足兄弟。”
顾道缘也敬了王允之一杯,
说道,
“既然要在浪尖起舞,
还不如站在头浪里,
生也潇洒,死也从容。”
王允之看了看天色,
又看了看面庞,
说道,
“你再不走的话,
她们几个就该醒了。”
顾道缘闻声而退,
乔装一番,
路上拦了陆晔的车,
扮做他的书童,
和陆晔一起到了建康的县衙。
刚要往衙门里进,
陆晔收回腿来,
叮嘱道,
“今天是太子和东海王的争斗,
你就待在我身后,
哪怕是我当堂把拉出去,
拔了裤子被一顿揍,
你也给我钉死在原地,
只看不说。”
顾道缘一吐舌头,
说道,
“知道了,舅父。”
陆晔轻咳一声,
等了等兄弟陆玩的车停稳,
兄弟二人并肩进了县衙,
顾道缘低着头,
尾随而进。
堂中间端坐一黄须青年,
左边一个黑冠老者,
右边一个彩服少年,
县令袁冲在角落里弓背立着。
见陆晔兄弟进到堂来,
正位上的黄须青年从座上起身,
点指袁冲,
说道,
“这里既然是建康县衙,
自然该袁令坐堂上,
我与诸公屏风后观审即可。”
袁冲往上走了几步,
又没急着坐下,
司马绍双手把他按在座上,
带着荀组、司马冲、万胜这些人,
退在一旁的屏风后。
袁冲这才开了口,
说道,
“禀殿下,
前几日,
京城驿站中发了命案,
微臣受殿下所命,
查办此案,
现在查出一些眉目,
只是此案涉及朝中大臣,
微臣不敢肆意做主,
还请殿下明示。”
屏风后坐定的司马绍也回道,
“两天前,
我就讲过,
法不阿贵,
不管涉及到了什么人,
袁令都可以执我的令牌,
先拿再问,
就算拿错了,
我再向他赔礼道歉便是。”
袁冲一下来了底气,
说道,
“请中护军戴渊、典客令万默,
上堂问话。”
很快,
戴渊、万默就站到了袁冲对面。
还没等袁冲问,
戴渊就先开口,
说道,
“袁令,
本官公事繁忙,
负责着京城的治安,
昨日已经将来龙去脉,
写信交付给你。
你还有什么问的?”
袁冲眼神瞟了一眼屏风,
屏风后的司马绍轻咳了一声,
戴渊眉头一皱,
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
说道,
“我也想着有些话,
还是当面说比较好,
袁令但有所问,
渊绝不隐瞒。”
袁冲直了直腰杆,
问道,
“戴尚书,
你奉命封锁京城,
搜查要犯,
为什么单单漏过了那间驿站?”
戴渊甩了甩袍袖,
说道,
“袁令,
这在信里已经说明。
那间驿站是胡人经营,
归典客令管辖,
本官按例通知了典客令去清查。”
袁冲点了点头,
再问典客令万默同样的问题。
万默眼睛一瞪,
说道,
“袁令,
我从来没有接到过戴尚书的协查信,
不知道戴尚书这个通知,
是怎么个通知法?”
戴渊也毫不相让,
说道,
“万客令,
你这就过分了,
往日里,
你管辖的胡人犯了事,
不都是由那驿站的管事联络?”
万默拍了拍巴掌,
说道,
“戴尚书高明啊,
把事情推到一个死人身上,
而且还是戴尚书亲手杀死的,
这应该叫死无对证吧?”
戴渊一甩袖子,
说道,
“你真要让我把你这么多年来犯的那些事情,
一件件都在这里讲出来嘛?”
万默一拍脑袋,
说道,
“你只管说,
反正我都是替人办事,
你说出哪件事来,
我就咬出哪个人来。
到时候,
我倒要看看,
戴尚书能不能兜得住。”
屏风后司马绍开口,
说道,
“就案说案,
陈年旧事今天不用说。”
这句话一出口,
司马绍身后坐着那几位,
下意识的擦了擦冷汗。
戴渊忙说道,
“万客令,
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
为了几日后的大典,
我给那家驿站,
下过至少三次歇业令吧?
要是万客令按规矩办事,
那天,
驿站应该是封门歇业才对,
怎么会成为藏污纳垢之地?”
万默一仰脖,
说道,
“我也想知道啊,
可知情人,
不都被戴尚书灭口了嘛?
该不会是戴尚书贼喊捉贼。”
戴渊胡子一吹,
说道,
“你说谁是贼?”
万默白了一眼,
说道,
“谁心虚,
谁就是贼。
下官实在是不懂,
驿站就算开着,
也是打开门做生意,
门口也没拴着恶狗,
戴尚书怎么就不能派两三个兵士去查一查?”
戴渊气得脸都红了,
他总不能说,
这驿站里金屋藏娇,
藏着不少官员的外室,
他怕得罪了人,
那样一来,
不就真把人得罪完了吗?
戴渊正想怎么回答,
司马绍又开了口,
说道,
“这个问题,
戴尚书不好回答,
那就我来讲吧,
这驿站是个外室窝子,
不少怕夫人的公侯,
都把外室安置在那里,
我也是从刘中丞的外室那里知道的。”
万默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说道,
“没想到啊,
那厮竟然背着我,
做下这等见不得光的事情。”
戴渊一瞪眼,
问道,
“这事情,
万客令会不知道?”
万默指了指自己被王允之打瘸的腿,
说道,
“下官的消息,
可比不上戴尚书,
能监察百官。
不然也不会,
走夜路腿都被打瘸了。”
戴渊怒指,
说道,
“万客令,
你休要胡说,
本官什么时候监察百官了?”
万默伸手挖了挖耳朵,
将耳屎弹向对方,
说道,
“戴尚书,
既然做了,
就要敢作敢当嘛,
以前戴尚书劫道还敢留下姓名,
怎么现在胆子反而小了哪?”
戴渊指着万默鼻子,
说道,
“你有证据嘛?
你少血口喷人。”
万默笑了笑,
说道,
“说来也巧了,
给戴尚书做过探子,
刺探王公大臣府邸的,
竟然齐刷刷的被那个管事给杀尽了。
戴尚书这一手毁尸灭迹,
可当真是高明的很。”
戴渊一哼,
说道,
“要是照你这个说法,
我岂不是也能说,
是万胜借你的手,
监视百官?”
万默微微一笑,
说道,
“让戴尚书失望了,
说巧不巧,
那天正好有个人窜稀,
托人顶了班。
下官今天也把那人带到了堂下,
谁是谁非,
袁令一问便知。”
袁冲挥了挥手,
那名躲过一劫的胡客也来在了堂上。
袁冲问道,
“这里是县衙大堂,
你可要想清楚了再说。”
胡客点了点头,
看了看万默,
又看了看戴渊,
然后说道,
“县令大人,
就是他,
我们就是喝多了打个架,
他就把我们关进监狱,
让我们装做流人,
跪在乌衣巷里,
玩卖身葬父的把戏,
实则是让我们帮他打探消息,
胆敢不从,
就被他按上石勒探子的罪名,
活活打死。
可没想到啊,
我们都按照他说的做到了,
他还是放心不下,
将我们赶尽杀绝。”
戴渊大怒,
说道,
“你这胡客,
满嘴胡说,
本官什么时候见过你?
莫不要以为有典客令袒护你,
你就敢随意攀咬。”
胡客被戴渊的气势吓得往后一退,
万默横过身来,
挡在胡客面前,
说道,
“怎么,
戴尚书还要杀人灭口吗?”
戴渊死盯着万默,
说道,
“万客令,
你说我监视百官,
证据哪?
就这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胡客嘛?”
万默笑了笑,
从袖子里抽出一沓信件,
说道,
“戴尚书不要着急嘛,
这里还有十几份书证,
本来哪,
这些是怕戴尚书赖账留得底,
没想到,
倒成了戴尚书的杀人罪证,
还请袁令过目。”
袁冲命人将万默手中的信件尽数拿上来,
打开观瞧,
一封封狗啃过似的纸张上,
倒着歪歪扭扭的字,
袁冲拧着脖子、挤着眼,
勉强把一封信看了清楚——
王导西园伏兵。
袁冲不敢怠慢,
亲自递到屏风后,
交给司马绍,
司马绍抬眼一看,
说了一句——知道了。
袁冲再次返回大堂,
说道,
“戴尚书,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
你还有什么要辩解的嘛?”
戴渊笑了笑,
从怀中拿出一封旨意来,
说道,
“事情是有,
不过,
本官是奉旨行事。
至于说什么杀人灭口,
本官从未做过。”
袁冲又亲自把旨意接过去,
没敢翻开来看,
再次转给屏风后的司马绍,
司马绍还是那句话——
知道了,继续审。
袁冲挪回座上,
不知道从何审起,
和旨意有关的,
不能再问。
正当袁冲犯难的时候,
万默再次开口,
说道,
“没想到戴尚书有备而来,
看那旨意上的封泥,
怕是还没干透吧?
戴尚书用今天的旨意,
管昨天的事情,
还真是好心机。
好,
这个我就不说了。”
万默见戴渊要开口,
没给对方这个机会,
继续说道,
“俗话不是说嘛,
不见棺材不落泪,
戴尚书以为把管事杀了,
就死无对证了?
却不知道,
那晚,
戴尚书杀得并不是管事,
而是管事的双生兄弟。”
袁冲眼睛一亮,
问道,
“万客令此话当真?
那管事还活着?”
万默抱拳行礼,
说道,
“说来也是凑巧,
他这双生兄弟,
刚刚渡江而来,
正要去见他,
没想到半路上就遇到了戴尚书。
结果,
反而成了替死鬼。”
‘死而复生’的管事被带了上来,
戴渊眼里的火都快喷到万默脸上。
他怎么也没想到,
这事情,
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局。
说道,
“万客令,
你早就谋划好了,
就是想将我置于死地。”
万默笑了笑,
说道,
“戴尚书,
这只能怪你不守规矩。
现在,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戴渊摇了摇头,
说道,
“万客令好手段,
我败得心服口服,
没什么好说的。
袁令依律入罪也就是了。”
万默这时候才长出一口气,
心道,
昨天那顿揍不白挨,
要不是王允之把这两个人挖出来,
今天入狱的,
那只能是自己了。
就在这时,
一直没发声的万胜站了出来,
对着万默就是一个大鼻窦,
把万默打倒在地,
自己也跪向屏风,
说道,
“殿下,
老臣有罪,
生而不养,养而不教,
才让他为了袒护老臣,
构陷戴尚书。”
司马绍欠了欠屁股,
问道,
“万师父,
这又是从何说起?”
万胜的老泪一下子就湿了衣衫,
说道,
“戴尚书说的没错,
这前前后后,
都是老臣在做局,
老臣嫉妒戴尚书得宠御前,
想将他拉下马来,
这才想出这招苦肉计来。”
司马绍点了点头,
说道,
“这也是人之常情嘛,
现在国难思良臣,
我看这事就此结案,
万师父把令郎带回家,
好生教导,
戴尚书以后也不要四处狐疑,
都是中兴忠臣,
相互攻伐,
将相失和,
岂不是让胡奴有机可乘?”
旁边司马冲接道,
“皇兄这样处置,
恐怕不妥当吧?
毕竟是死了十几个胡客,
总要有个交代吧?”
司马绍还未回话,
万胜就抢先一步,
说道,
“东海王说的在理,
殿下切不可因情废法,
老臣和犬子,
既然犯了罪,
自然是该关关、该杀杀,
没什么好讲情的。”
司马绍顿了少许,
扭头问向荀组,
“荀司徒怎么看?”
荀组心想,
我怎么看?
龙争虎斗,
我巴不得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