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歧接过穆骁递来的画纸,眼睛蓦地睁大,激动得声音都有些轻颤,
“从何处得来的!”
穆骁跟在燕歧身边多年,还从未见过燕歧如此失态。
一时间竟有些怔忡,愣了一下才回道:“回禀主子,属下今晨跟着赵府的侍女去了一个小院,在地上捡到的。”
“赵府的侍女?这上面的字是何人所写?”
“这……”
穆骁一时有些犹豫,
“属下并未亲眼看到是何人写的这些字,
只是那赵府的侍女似乎就是去取这东西的,或许这是赵家小姐的笔迹。”
燕歧听到这话也并未追问,只是脸上的表情似喜似忧。
穆骁犹豫了半晌还是问了出来。
“主子何以这般,这上面的字是有什么问题吗?”
燕歧并不答话,走到内室拿出珍藏的锦盒,从里面取出一幅字。
“你先看看这个。”
穆骁接过一看,眼里的震惊根本掩不住。
“这是……主子一直珍藏的贵人留下的字?”
燕歧点点头。
穆骁不再犹豫,将那幅字打开。
“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
清雅隽秀的字体映入眼帘,穆骁忙拿过自己捡回来的那张画对比。
燕歧珍藏的字笔力不如今天找到的,但还是能看出来字体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原来主子幼年时,陪主子走出困顿的人竟是赵府的姑娘?”
燕歧轻轻点了点头,
“幼年本王被扔在别院,困顿濒死之时逃了出去,晕倒在半路被静安寺的僧人所救。
虽是侥幸捡回一条命,却因母妃离世大悲大恫,整个人失了生气。
那日本王去了后山,本是存了死志,却为一姑娘所救。”
穆骁也是第一次听到燕歧谈起当年的详情,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主子这般的人居然也会寻死?
“原来,赵姑娘是主子的救命恩人。”
燕歧缓缓点头,似是陷入了悠远的回忆当中。
“那姑娘确是救了本王性命。”
那年他才十二岁,骤逢大变,心性大改,一心只想寻死,对外间事统统没了兴趣。
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愿意说话,也不看人。
却记得那个小小的身影,每日必会带着东西来看他。
有时是一盘点心,有时是一本话本子。
小姑娘坐在身边絮絮叨叨,他从不回应,也从不吃小姑娘给的东西。
可是小姑娘却不恼,时常一本正经的说,
“小哥哥,圣贤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矣。你放心,我既救了你,便不会不管你的。”
燕歧只觉得莫名其妙,世界上唯一疼爱自己的母妃死得不明不白。
父皇则是把自己扔到这里让自己自生自灭,这世上竟还会有人只因一面之缘,便真心在意自己?
她总是坐在他身边不停说话,从说父亲找来的先生太严厉,能一路说到天香楼的肘子最香。
说家里的海棠是全京城开得最好的,一路说到祖母总在母亲不在的时候说一些奇怪的话。
若是不说家里的事便会给他念话本子,她则是跟着话本子又哭又笑。
他从未回应过,只是渐渐觉得自己好像还活着。
后来,来的次数多了,嘴里的话渐渐变成了,
“你长得这么好看,要是能看见你长大后的样子就好了。”
说完还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从未将这些话当真,直到那一日他看见她抱着自己母亲哭得伤心。
“娘亲,我不能走的,若是没有人陪着小哥哥说话,他又想跳崖怎么办?”
那一刻,燕歧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开始复苏。
燕歧还记得她哭起来的样子,手指蜷起放在唇边,微微侧着头,眼尾微红泪盈于睫。
那楚楚可怜的样子,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这世上竟还有人希望自己活着啊。
后来,直到她很长时间没再出现。
燕歧终于去找了方丈,方丈拿出一个信封交给他,信封里有一幅字和一张字条。
字条只有一句话:小哥哥,方丈说这句话能让人开心,我希望你开心的活着。
时隔十年,那晚尚书府院内哭泣的身影和十年前的小小身影渐渐重合。
长大了的小姑娘依旧爱哭,哭起来的样子还是让人这么不忍心。
燕歧微微牵起嘴角,冷峻的面容似柔和了些。
“那时候从未问过那小姑娘的身份,等到后来我再去静安寺想向方丈问清楚她的身份之时,静安寺却已毁于一场大火。
没了静安寺,陈年往事自然无人知道,唯一的线索只剩下当年她留下的这幅字。”
穆骁恍然大悟,原来这些年主子年年都去看品雅居的书画大会。
就是想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当年的贵人,只可惜每一次都是失望而归。
燕歧的手轻轻抚过略显稚嫩的字,嘴角的笑意弥漫。
再抬头时又恢复了冷厉,
“好好查一查,今晚赵府出了什么事,看今晚赵家扣下来的人是谁。”
穆骁听出了燕歧话里的愠怒,不敢怠慢忙领命出去了。
赵华音一早来到明月轩,赵尚书和赵夫人刚起身。
“父亲、母亲安好!”
沈璧上前拉起赵华音的手,
“这孩子怎么不多睡一会儿,这一大早就过来了。”
“女儿想起爹爹今日休沐,便想过来同爹爹和娘亲一起用早膳。”
赵尚书本来还担心宝贝女儿受昨夜的事影响,女儿如今看起来好好的,哪有不应之理。
“爹爹,昨晚那书生您预备怎么处置?”
“音音放心,那厮竟欺侮我女儿,爹爹定会杀了他给你报仇!
想起周培前世的所作所为,赵华音恨不得杀他一万次!
可是赵华音知道,前世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周培已经向二皇子写了自荐书,二皇子过几日便会派人给周培送去帖子。
周培正是凭借去二皇子府上参加诗会的机会,得了二皇子的青眼。
若是周培偏偏在这时候死了,必定会生出其他事端。
“此人恐怕现在还杀不得。”
赵华音说。
“昨晚抓人的时候遇见了四皇子,此人若是现在死了,恐会多生事端。”
“老爷,女儿说得有几分道理。”
沈璧也在一旁说道。
朝中谁人不知,四皇子一向处事狠辣,但凡犯在他手里,断不会给任何人留情面。
赵尚书思忖片刻,
“那便先让他在柴房待着吧,只别叫他死了,等过了这阵风头再将人扔到庄子上,他身上有伤,病死了也是寻常。”
赵华音点点头,如此甚好。
既然周培此人现在还不能杀,便让他狠狠受些折磨吧!
晚间赵华音都准备睡下了,流云进来禀报:“姑娘,小红方才将看守柴房的两个婆子支走,送了些伤药进去。”
赵华音轻哼一声,这两人果然是此前就认识的。
“你只佯装不知此事,看她待如何。”
一连几日,余莺儿都命人给周培送去伤药,她自己倒是难得的没来赵华音面前晃悠。
事出反常必有妖。
果然这一日赵华音刚刚起身,点雪便进来禀报,
“姑娘,看守柴房的两个婆子一早便跪在夫人院里请罪,说是那个周培逃走了。”
算来离周培参加诗会的时间也差不多了,二人这时间倒是算得准 。
不过逃了又怎样,若是身败名裂了,这世间还哪有什么容身之处?
赵华音唇角浮起一抹讥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