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尼在莱斯特兰奇府邸的日子过得比她过去人生四十五年中任何一天都要舒服。
府邸内每个人皆对她和蔼谦恭,无论她做什么,都能得到夸张的长篇赞扬。
当一个人拥有超然的身份地位时,环绕在她身边的只会出现好人——法尼当然知道这是有害又无聊的糖水,它会危险地麻痹人的神经,可这不妨碍她及时行乐。
老亨利希·莱斯特兰奇对法尼的出现表现得欣喜若狂,身材瘦削,看上去机敏能干的管家告诉法尼,老莱斯特兰奇已经多年没有过这么好的食欲。
自从两个儿子接连入狱,衰老如灾祸般将他吞噬,贝拉的越狱更是给他本就病弱的身体雪上加霜。
早餐时分,一向会提前到餐厅的法尼积极地站起身,迎上慢吞吞下楼的老莱斯特兰奇,毫不心虚地胡言乱语道:“看起来您今天精神更好了一些,父亲。”
站在法尼身边,老莱斯特兰奇显得更加矮瘦,他戴着一顶孔雀蓝圆顶帽,是为了遮掩稀疏的银灰色头发,他的肤色很白,眼圈和脸颊却晕着不自然的红色。
法尼离得他很近,能闻到一点脂粉味。
她对他欲盖弥彰的身体状况心知肚明,不过这不妨碍她装着若无其事。
“每每看见你,我总会想起你的母亲。”老莱斯特兰奇紧紧抓着法尼的手,蹒跚着脚步走向餐桌,他的脸上是极尽的热诚,“沉浸在回忆中能让人精神焕发。”
法尼不会让老莱斯特兰奇的话落到地上,她第无数次的瞎编起母亲生前的故事,述说母亲对英格兰的思念和对年少爱情的缅怀。
——实际上这纯属放屁,法拉的确不喜欢法国,但她极少与法尼提起自己家乡的故事,按照她的话说,英国人压根就不会害思乡病。
——至于所谓的年少爱情故事,法尼的记忆中它只会出现在老夏图维尔辱骂法拉的时候。
餐桌上每个人都知道这是谎言,就像是每个人都知道老莱斯特兰奇对法尼是装出来的喜爱,可没有一个人会放下自己的剧本。
莱斯特兰奇家族如今正值风口浪尖,她们必须要想办法和食死徒势力彻底划清界限,在老莱斯特兰奇眼中,送上门的法尼何尝不是给他的礼物。
——只是这一切都来得太巧了,让他不得不多疑背后是否暗藏某种阴谋。
贝特朗和瑞欧纳坐在长桌的中段,在过去,她们只能乖乖缩在角落,与法尼的交好让她们迅速被老莱斯特兰奇熟悉,贝特朗如今都能和老莱斯特兰奇打上招呼,这是他从前完全没有的待遇。
在等老莱斯特兰奇的时候,贝特朗正在翻开今天的《预言家日报》,打开其中的第五版,标题让他一下白了脸,抓着报纸的手气得在不断颤抖,不寻常的举动引起瑞欧纳的注意。
“你怎么了,贝提?”
妻子的声音太小,贝特朗没有听见。
老莱斯特兰奇一眼就觉察出他的不对劲,家里从未出现过他都出场了,还有人自顾自做小动作的情况。
他正襟坐在长桌主位,清着嗓子:“贝特朗,你在看什么?”
贝特朗拿报纸的手一个瑟缩,匆忙将它胡乱叠起:“不,先生,没有什么。很抱歉,我刚刚走神了。”
“我很好奇是什么让你如此着迷,不妨给我分享一番?”老莱斯特兰奇说。
法尼会意地走到贝特朗身边,将报纸从他的手中抽出来,呈到老莱斯特兰奇面前。
在翻开报纸的那刻,再浓重的腮红都无法遮盖住老莱斯特兰奇糟糕的脸色,他忿忿地将报纸揉成一团,扔在地上:“尽是胡说八道,他不如把鲁特琴绑在身上到处去咿咿呀呀!”
法尼瞥见报纸上的标题:
——莱斯特兰奇家族丑闻曝光:越狱恶魔贝拉特里克斯疑似藏身豪宅,家主亨利希“无罪”标签摇摇欲坠,恐为初代食死徒头目!
法尼面不改色地为老莱斯特兰奇布餐,神情温和:“不必要为了一些博人眼球的新闻动怒,您的身体更重要。”
老莱斯特兰奇吃饭就像是在狠嚼仇人的血肉,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食欲不振,法尼的出现其实也没有让他的胃口好转,只不过这些餐食从难以下咽的石头变成勉强能吞下去的枯草。
他必须吃饭,必须要强颜欢笑,必须在舞台上将剧目演完,决不能让一生的努力都打了水漂。
莱斯特兰奇家族只要再度过眼前这一劫,等他将家业全部传给法尼,家族又将恢复干净体面的神圣纯血统过往的荣耀。
法尼在整个用餐过程中都在努力地憋笑。
——海克森真是个天才。
她想不到除了斯黛还会有谁跑去给报纸爆老莱斯特兰奇的料,特别是在这个关键时刻。
自从她进入莱斯特兰奇府邸后,她就没有再和斯黛、西弗勒斯联系过,她们并不知道法尼进展到哪一步,斯黛只是觉得需要有人推老莱斯特兰奇一把,让他有一个下定决心更改遗嘱的契机。
这个契机该如何创造呢?
不如把他逼得更紧一些,给他一个彻底和里德尔的势力撇进干系的机会。
斯黛在写匿名爆料信的时候还在自己的办公室内,和西弗勒斯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十柱滚木球戏。
她错过了西弗勒斯一次性击倒十个球瓶的那一刻,而是拿着羊皮纸琢磨:
“我怎么感觉这写得有点儿像丽塔·斯基特的风格?我上次还大义凛然地斥责她造谣呢。”
“你只是通过捕风捉影推理出一个猜想,如果报社不经核实直接采用的话,属于她们的失职。”西弗勒斯说着,接过斯黛手上的羊皮纸,熟练地把它塞进信封中,又将球瓶逐一立起,把球塞给斯黛,“轮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