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少夫人私拿侯府药材的事,经蔡氏一张大嘴到处乱吠,当日两府内就尽人皆知了。
不过因时疫期间,众人不往是非堂去晨昏定省,所以流言虽飞着,却也没有人议论到桑陵面前来。
倒是聂策回府时知晓了,当晚更衣时,问了一嘴,“是谁缺药了不成,来问你要了?”
他倒也不是审问责怪的语气,更多担心桑陵在府中遭人非议,底下奴隶是不怕的,强硬手段整治一番就是了,怕就怕西府那头借着这当口,今后在老爷子面前更有话说。
面对聂策,桑陵还是不打算隐瞒的,“是我表哥。”
忆起当日在静思居的会面,而今心旌却也还算平静,二少夫人眉眼柔和,“他原是要找你的,你不在家,我便去招呼了。表哥现在回阳治疫,实在是走投无路,便亲自前来,我就差人去丘家买了一批附子、元胡、怀牛膝和甘草。”
“高恒去了回阳?”聂策从行障后出来,面色一怔。
也是奇了,聂策还是主抓京兆一带治疫的将领,竟不知道高恒这位名医去了回阳?桑陵点头应是。
“去了有多久了?”
“嗯。”她就只得顺着回答,“说是上月就去了,待了有月余。”说完仔细打量对面人,心湖上泛出阵阵惊慌,眼下局势来看,高恒之举和朝廷策略相悖,聂策知晓了,会去回阳将高恒抓回来吗?
“他如何要私自前往,回阳那地——”聂策欲言又止,显出烦闷,绕过她径直坐到了毡席上,桑陵就一面跟过去,一面屏退了候在屋内的宗湘卫楚,回首继续谨慎观察他。
少年将军就着案几上的烛光对望过来,几分凝重,“从今往后,他若再上门,你不可——”话犹未了,似乎觉得有不妥,便又及时收住,换上稍温和些的语气,“他若再来,你等我回府同他处理。”
桑陵不是不理解两边各自的立场,毕竟朝廷策略就是利用新药方的骗局,首先牺牲掉底层百姓,以此彻底消灭疫病。若有人在这之中扭转,便是相当于与上位者对着干。聂策还正是万乘之君的左膀右臂,他又怎么可能把药材送出去?
她不愿意在两边纠出一个对错来,只是若真有下一回,她又怎么可能当个缩头乌龟,就等着聂策回来处理?
然而面对聂策,她也不愿起争端,便只得垂眸先沉默了会。
见对面人不说话,聂策自然就要以为她是置气了,“你若为难,就称病休养,外事一概不理会,如此——”他话还没说完,桑陵方才的犹豫转瞬即逝,还颇有些惊诧的抬起了一双杏眸。
“我为何要称病逃避?”
不说这话都还好,要这么说,她未免憋屈。
“聂策,这件事,表哥无错,天子无错,你更是无错,但我也无法与你说谎,表哥若再来求药,我仍旧会出面。”
“我唯一能做的,便是不让你为难。日后若再有此事,我会想法子以外人的名义送药。”
说实话,高恒和聂策之间会如何,她管不了,也不想管,只看她与高恒之间,就必不能装作视而不见的。
聂策闻言顿时沉默,尽管二人言语相撞,但彼此初衷也不是想互相伤害,他怏怏起身往后室过去,“歇息罢。”
要是没有争辩,那自然是最好的。桑陵于是也跟去了帐中。
主人要歇息,候着的婢女自是捱次进来放好帘帐,吹了灯,才悄然退下。
这夜倒是比她想得要安生许多,尽管聂家郎刚回来那会身心俱疲,但不害臊了说,又是一场小别胜新婚,床笫之事自然而然,好似白天与夜间完全是两码事一般。虽不至于夜夜笙歌,却也是要纠缠一番的,不然便是依偎入睡。——总之帐中气氛实在甜蜜,她也很是享受在他怀中入睡的滋味。
可今夜这厮躺下后,并未像从前一样翻身过来搂住她。
桑家女一双明亮的眼眸在黑夜之中瞟到了身侧,见他半晌不动,过了会,竟是沉沉的呼吸声传来。
一时不觉又是莫名其妙——难不成刚刚那话是还没有说开吗?以外人的名义送药过去,是为两全的法子,她体谅聂策,是为她看得透政客的冷血无情,所以哪怕知道是要牺牲掉无辜之人,也并没有当着他的面唾弃。
可为什么聂策就不能体谅她?她和高恒之间,就算没有那些关乎小女儿心思的过往,表哥于她而言的恩情也莫大,她又怎么能放任不管?
“你还是希望我不要管,是吗?”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夫妻一路,总的来说,他们闹的矛盾并不多,仅有的几回,几乎都是冷战开始,而打破冷战的人,又基本都是聂策。
她其实也不想这样,就好像她在感情之中动不动耍小脾气似的,再者这厮现在公务繁忙,手上事情一大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被天子派遣到何处去了。
她没必要总和他冷战处理矛盾。
“是。”聂策也是个心直口快的人。
她就翻身过来,支颐望住了身旁的儿郎,“我过往的一些事,你不清楚,我现在同你说了,希望你听完之后能够理解我。十三岁之前,我在桑府过得并不好,是姑姑和表哥将我接走以后,我的生活才终于能看到一些阳光。”
她自己敛锷韬光的那一年光阴也就罢了,毕竟内里的她已是一个成年人,许多事能看得开,也会想办法周旋,过往最痛苦的还是原桑陵的经历,那个十来岁的小女儿,天真的以为自己的继母是因为疼爱自己,才好吃好喝的供养——才把她专门安排进秋园。
直到曹五郎当面的一句羞辱,一条性命便由此断送。
“你之前在桑家,晒不到太阳?”聂策听得很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