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在学着掌家了,也一步步在培养自己手下的人了,可将来如何又终究是个未知数。
说到底,事到如今也不过还是见步行步罢了。倘若将来又生了其他变数,报仇这件事,说不准又如一叶扁舟,飘向了何处。
既然现在已经瞧出了聂广对她的意思,索性釜底抽薪,直接离间了背后两个主谋者。至于那杀人的奴仆,之后也就是顺手处理的事了。
这招虽险,却最为直截了当。
“夫人……若想去做,就去做罢。”
岂料成媪并未有阻拦,稍加嗫嚅过后,却也是当即读懂了里头的意思,甚至直接同意了。
饶是桑陵也无不震惊的,她心里也思忖过千万遍——这条牵扯到自身的下下策,定然没人会同意。
“你为何不阻止?”她不禁问道,字句从喉中干涩吐出,甚至带上几分颤栗。
后室香烟袅娜,朦胧了眼前光影,她就从眼前的水雾中见成媪苦涩一笑。
“若让您一直承受着这份痛苦,一直等着这个遥遥无望的时期,您也会受不了的罢。”
“所以您想去做,就去做罢。”
“雅女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怎么能不恨呢?”
堂前夜风不知在何时停息,油灯火光由此分外明亮,照亮了榻边的两道身影。桑陵怔了半晌,方才皱眉一闭眼,盘旋在眼眶里的泪珠便直直坠了下来。
她不是不清楚这事的冒险程度,事到如今选择说给成媪听,说白了,也不过是想找个出口,将情绪释放罢了——将内心深处那个嫉恶如仇、以牙还牙的影子拉出来,宣泄着自己的愤恨。
哪怕是引火烧身,哪怕是自掘坟墓。
也总比现在这般束手无策的要痛快万倍。
可她从没有想过,成媪竟能支持她这样去做。
她脑中的思绪忽地如海潮涌起,可纵有千言万语,也不知道如何说的好。
就只能坐直起身,将脑袋枕在了成媪肩上。
没过一会,才听着一道叹息。
*
隔日一清早,桑陵便仍旧准时准点往云月榭去了。
尽管看账的事渐渐收尾,只等年底再一道清算,但作为未来的掌家妇,要学习的东西还不少。
上午跟着邢媪、施媪又在人事簿上看了一遍两府奴役名单,午时就在后室随意开了一桌,三菜一汤,自己吃了顿。
下午昭玉夫人又入宫去了,桑陵就没继续留在云月榭了。
这事说办就得办上,要想一步到位,且办的滴水不漏,最好就是见缝插针。
她并没有一同往日的径直回午苑,过了廊桥,就领着成媪在静思居的后花园里溜达了一会。
此后每每从云月榭出来,便都是这么个路径。
而这个时间也不算固定,有时候清早的安排不太紧,就会往中院旁的廊道走走、有时借着饭后消食的当口,又会往静思居后头慢悠悠地踱步、再不然就是申时左右过去赏景——
一天之中,二少夫人总能有时间在府中各处勾留。
也就总能偶遇上聂广了。
不过头几日还只见着他那只猫,不见其人。
桑陵也还算能沉得住气,远远瞧着,并没有招过来,等到第三日才带了些鸡脯和鱼肉,也总算是能上手摸一摸这小胖团子了。
而猫这种动物,即便远不如狗那般亲近人,但因酷似婴儿的面庞,也总能惹人真心怜爱,桑陵在逗猫时展现的喜欢,便也是发自心底了的。
也不知道聂广是第几日过来的,总之桑陵没有正面见到过他。
要不是成媪心细,只怕主仆二人就会一直发现不了——不远处的树后,还站着个人的。
“大哥站那里做什么?”
连着几日喂猫下来,桑陵已经能将这只小狸奴抱在怀里了。聂广嘴角一扬,脸上的笑依旧带着冷意。
虽是笑,可表情实在令人肌骨生寒。
她强压下了心头莫名的恐惧。
“它倒同你亲近。”聂广将眼神对到了猫身上。
侯府里豢养的猫狗不多,尤其东府干净,就因为蔡氏的宝贝儿子聂瑃害怕猫狗,所以这一片没人养这些东西。也就聂广,还敢领着猫时常往这头跑。
“我姑姑家也养了猫,我住下的园子里有一只白色的。”桑陵瞥了对面人一眼,说话间,便用眼帘遮住了眸光。
这副不经意间的娇羞模样,难不惹得聂广心头一动。
这世上没人不好色,尤其男人,朝秦暮楚之辈不在少数,他自认为也是极寻常的事了。就算是弟媳又如何?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桑家女生得如此,就连家中几个男性长辈们都目光不离,何况他这个同辈。
往前其实不是没有生过心思,不过觉得还不算最好时机,因而也只是远观而已。
不过等聂策一死,她守了寡……等到两府事彻底由西府掌管。他就可以像收了章氏一般——收了桑氏了。
见聂广久久不回话,桑陵才微微一抬眼,凝眸注视,“大堂兄?”
女儿家的语调也好似一片柔软的羽毛,轻轻地飘到了对面人的心头,挠得人心痒痒。聂广不由自主地近了两步。
“它唤作踏雪。”他的声音都不觉发了沉。
这块肉当真是在眼前晃荡太久了。
“黄身白肚,四蹄踏雪,是个好名字。”桑陵于是冁然而笑。
其后的成媪会意,随即退远到廊道上去了。
今日跟着桑陵出来的还一个卫楚,小丫头虽然还不清楚这里头的意味,不过见成媪给两位主人让出了谈话的空间,也随即跟着退开,站到了廊道的墙根上。
这就是卫楚的一个好,虽然年纪不大,可却极其知晓为人处世了。
一些事不需要过多清楚,只要瞧着成媪如何行事,就能迅速跟上,半点不拖后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