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照常点卯,一大家子人在是非堂内问安结束,各自散了。
昭玉夫人带着手下几个仆妇到庄子上去了,连同施媪和邢媪都带走了,桑陵自己往云月榭再去了一趟,翻看过两卷新账,也就打算回午苑去了。
半道临时起意,又去了趟景苑。
日头正好,章氏斜倚前庭美人靠,一眼就瞥到园子门口的桑陵,于是热络起身,“才念着好几日不见你。”
“跟着学得如何了?”
这段时日是非堂问安,一大家子人来来回回的聊,两府内基本都知道桑陵这个二少夫人在学看账了。
“今日才得了闲工夫,我想着到你这儿来坐坐。四婶不忙吧?”桑陵信手拈来地拉扯着。
“我又何时忙过?”章氏已经拉上了她的手,一面入屋,一面笑吟吟地说,“上月留着的那盘赛戏,咱们今日继续?”
要论起侯府内笑里藏刀的人物来,二婶只怕都要排在这位四婶的后头。要不是从聂策口中得知了“下毒案”背后的事,谁又能清楚幕后之人会是章氏?
还有她那姘头聂广。
那位西府大公子倒也算了,横竖两边不算多亲近,往日除非请晨安,也实在不多来往。
可这个章氏,实在藏得深。
二人随意聊上个几句,便花了一整日在塞戏上头,桑陵不同以往,章氏后来要客套留饭,她也应下了。
就领着成媪和宗湘一直在景苑里未曾出来。
章氏脸上功夫倒一直使得不错,半点异样不见,中途领着她去了一趟堂屋,都还唠嗑似的聊起了京里的新闻。
饭毕二人又回偏房继续玩格五,各自赢了几把过后,眼瞧着天都黑了,桑陵还未有起身的意思,章氏脸上的笑才不露声色地收了几分。
申时末四叔回来,过来这屋礼貌招呼了两句。章氏才借着当口,念了几声困。
这意思是要赶客了。桑陵于是浅笑捡子,“今日才算是尽兴了,四婶,回头我们再好好一战。”
特地这么一留,最终目的也都是为了等一等那奴仆。
“好啊。”章氏正巴不得她快些走。
谁能想到桑陵今日能留这么久?
于是二人隔着棋桌抬头对视 ,各自暗藏心事的行过拜礼。
一日相聚便由此散了。
等桑陵回了午苑,主屋廊庑的尽头早有两道身影在候着了。成媪会意,迅速将院内其余奴仆遣退。
等桑陵跽坐到屋内时,宗湘已经熟练地奉上了蜜水,廊庑上的二人便一前一后的进了屋子。
前头领着人的乃是卫楚,后头跟着的,便是阿增了。
“回少夫人的话,打探出来了,那人唤作……王珣。”
连着几日用人下来,这个家生子的态度倒也比之前稍显大方了。
“可还听到些别的没?”桑陵问。
好歹也是住在三进偏院的人,要打听到一些旁的消息,应该还不算太困难。
“有是有,不过不太确切——”阿增回说,“这人不大与偏院里的人来往,阴大哥说,他是前两月被派来的,之前都在西府,听说是如意馆里 做事。后来跟着木匠学了几天,眼下虽住在东府,但也时常回西府去。”
这个阴大哥,桑陵也是知晓的,乃是阿增搬入偏院后的舍友,之前成媪也来回说过一句:人倒是热心肠,多观望观望,日后没准也能拉倒她们手下做事。
于是垂眸思索了会,又念起章氏之前的话——一个西府的奴才,两府两头跑,也没个定处。
说这里头用人上乱,也当真没错。
她思忖一番后,便招手示退阿增,堂下人却是半天没有动。不觉目注过去,见这小孩默默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屋内一时安静,成媪也好奇投过去一眼。
“怎么了?”桑陵遂问道。逢着外头人来回话“侯爷回来了。”
主屋内的会晤便由此散了。
*
入冬前聂策要往平县去一趟,具体什么事没有透露,要去多久也没个定数。
他不说,桑陵自然也不会多问。
现如今他的大部分公事都是突发的,时常是事到临头了才通知一声要出去,所以她也懒怠多问。
第二日他就动身走了,桑陵醒来时,成媪正在墙角点着油灯,说了一通聂策走时的场景——大概意思是他一个侯爷,为了不吵醒媳妇,一举一动蹑手蹑脚的,那模样,又哪像是平时威风凛凛,步伐都带风的车骑将军?
桑陵都还不算完全清醒,面无表情的听完成媪话里话外的夸赞,也并没有为此心生出多大的欢喜。
这实在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代,男人们一个轻易的举动,都容易被带上神圣的帽子,显得他多降尊临卑,照顾了女人一件小事,就跟受了多大一委屈似的。
其实媳妇没有睡醒,他动作轻点,也都是本应注意的事。
就像聂策没有睡醒,桑陵自然而然也会放轻动作。
成老妈妈的这一通啰嗦完,外头天色已亮,两三仆从进来整理,小婢端来晨间洗漱用物。桑陵起身套衣服的时候,又听成媪念叨起云月榭那边。
“房媪说,大夫人给沈华君又相中了一户人家。”
“这回的傅家人也在京里,不算多显赫的人家,族里仅有一些做了小官的亲戚,傅家郎自己在京兆一带做生意,家境很是富裕,沈家侄女嫁过去以后,一辈子荣华富贵是逃不了的”。
桑陵就一面默然听着,一面点头。
就是不知道这一回,二婶又会如何将此事推脱过去了。
不过抛开这些个别人家的事且不提,她自己仍不空闲。白日大部分时间就留在云月榭,偶尔得了空回午苑,也都是听成媪的汇报:每个院里物色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能够收服到她们手下。
一来二去数日过去,不得闲的时候,日子总是过得飞快。
成老妈妈一向八面来风,便是跟着桑陵忙进忙出的,两府消息也仍能握在手心。
“傅家昨儿来人了。”她放了手里的针线活,闲话似的说起,“听说人是直接往是非堂去说话的,二夫人和沈家侄女也去了,在里头待了有一阵。”
“这个事啊,好似是谈妥了。”
桑陵就不由地揶揄一声,“哦?这一回二婶婶就同意了?”
前头刺史罗家的儿子都能退了,这回区区一个商户,就能松口了?这可不像沈氏处事的风格。
堂前烛光摇曳,成媪低眉一笑,又靠过来解释,“是太公首肯的,老爷子定下的事,西府还能有反驳的?”
那就难怪,一家之主敲砖钉脚,莫说是沈氏的意见了,估摸着二叔都得出出面,这些个妇人们就更不好说什么了——桑陵于是跟着笑了笑,也只是颔首。
沈华君嫁人一事,她是早看明白了的,就由着沈氏和昭玉夫人两妯娌自己去斗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