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说来,聂广做此事的背后,似乎也含着无限的苦楚。
桑陵摇了摇头,随即否定了聂策的话,“时也、运也、命也,他并不是为给你让路而退仕,这是他的命数,一切都是早就定好了的,就算你没有在西北立功,他的仕途也会受其他事影响。”
“命?”聂策侧首看她,“天命所为吗?”
这时代信仰天地鬼神,且也算是和命数挂钩罢,桑陵思忖了一会,便点了点头,“所以他做这些事便是错的,不必追溯缘由,也不值得被同情。错了就是错了,错了——”她不觉撺紧了被褥,“就要付出代价。”
聂策却是摇头哑然一笑,“只要祖父在,家中就不能闹出这样大的事。”
“况陛下削藩,朝中大有反对者在,更欲从我身上纠错拦阻天令,若不是二叔斡旋,我只怕也要卷入朝堂内斗。”
“这件事,眼下便不能动。”
桑陵心中一怔,才又更明白了昭玉夫人的意思,爹在帮聂策、儿子却要杀他,责任追不追究,都是棘手的问题。
一家子人牵扯到一块就是麻烦,做不到完全的公私分明。
聂广暂时动不了,不然就先抓出那杀人的奴仆——她心念电转,又不由得否定了这想法,要抓那奴仆,弄不好会打草惊蛇,而且那人好像还有点身手,被派过来做这种事的,警觉性恐怕也低不了,最后可能反让聂广和章氏再盯上了她。
到时候聂策再一走,她能指望昭玉夫人保护她吗?
这个大夫人在这事上甚至都不欲与她多说,要是让她知道自己先动手了,指不定会用一张什么面孔对着她。
届时她就真是两面受敌了。
这个手,哪里都不好动。
“你想什么呢?”聂策就扭头盯她看了好一会。
桑陵遂转过身来,忽得胸口一滞,只能摇头轻道“无事”。
可又到底还是忍不住、遂将额头抵在了聂策身旁。
唯有在完全黑暗中,才能由着自己眼圈一点点温热。
她实在还太被动了,雅女的事日复一日无果,堪比日复一日剜她的心。
那口水井就在她每日起居的寝屋后头,身处这里的每一日,她都仿佛还能看见那一幕,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小姑娘,浑身湿透,耳边还扣着她送她的一对碧色流苏环。她出门前还在替她埋怨这家人办事荒唐。
可这个朋友就这么死了,死在了为自己打水的路上,更荒诞的是——凶手本来的目标也不是她。
不过倒霉,误拿了酒卮。
偏偏她这个活着的人还什么都做不了,不仅做不了,还要和这里的人谈笑风生,做好自己这个光鲜亮丽的侯府少夫人。
她心底的痛苦和愧疚就像是一张大网,日益收拢,网上的毛刺慢慢将心脏割破,疼得她每日都要喘不过气。
近在咫尺的人,自然也能感受到这股情绪了。对于桑陵身边的那婢女,聂策也是早就知道了的,二人关系想来是十分要好,他也不是不能易地而处,要是有一日不识被杀了,他定然也恨不能将凶手生啖。
再者桑家女本就是个光风霁月的性子,怎么又能忍受这些事一直压在心底?早前她心里也藏着事而苦恼,想来,多半也还是为此事了。
只是他们现在确实不好动——
聂策就翻身过来搂住了她,在她额间落下一个吻。
少年将军的举动里透着安慰,只是不会说安慰的话,因而嗫嚅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桑陵脸下的发丝已经沾满了泪水,只是摇头,就又轻轻地回抱了过去。
她也不能怪聂策什么,或者怪昭玉夫人。他们各自有难处,总不能一了百了的。
论气,谁心底又没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