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众人往是非堂请过安,聂策就去西府找二夫人沈氏说话了,桑陵并未随同,后来四夫人章氏又来了一趟午苑,她不知道聂策还在侯府内,因而来得也快。
“可赶在你出门前来,天儿热,前头我家里人送了甜瓜来,我那儿吃不完,想往你这儿送送,你都不在。”
这个年轻的四婶很是热情,身后奴仆将一筐筐瓜果堆放在廊下。
桑陵笑着寒暄,“你得差人留话啊,也就不必这么赶着时辰了,我只等着你便是。”
主人们在屋内落座寒暄,成媪遂去安排了午苑内的奴仆,将甜瓜送到后头小厨房去,切好两盘奉过去。
章氏稍稍侧目,倒实在没料到,自打三嫂闹了那一回后,这整个上半年来,桑家女就几乎是断了和府中所有人的交际。如今这聂策一回来,她就再变了性子,又能和自己寒暄上了。
有夫婿在身边到底是不一样。
章氏深意一笑,“要这样,今日我可就给你留话了。”说完收住,等着桑陵朝她投来说下去的眼神以后,才压低了声音开口,“实话与你说,我是很羡慕你的。虽然府中并未拘束我外出,不过我一个妇人,平日里去的也就那些地方,不是坊市便是妇人内院,我是没正经读过书的,学房门馆那些地都没去过,你明日也带我去瞧瞧呗。”
之前桑陵一个人去青山寺,都多亏是昭玉夫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饶是如此,都还被沈氏阴阳怪气到了聂太公面前,往后她还要再带上一个章氏,要是被府内亲戚们知道了,她怕不是真要成众矢之的了。
“侯爷回来了,我自然也是不好去了的。”就只好拿聂策出来做挡箭牌。
“玄文不准你去嘛?”章氏愣了愣,显出一丝天真来,似乎丝毫没察觉自己方才话里的冒失。
“是啊,侯爷在家里,不比我一个人在的时候,午苑内的安排都同从前不一样了,我自当是要事事打点好的。”
其实也都是睁眼说瞎话罢了,聂策自小就住这里,除了成媪、宗湘和卫楚三人,午苑内留着的奴仆都是聂策的人,在桑陵嫁进来之前,那些人就一直在伺候他了。
主仆之间已经很有默契了,桑陵只要管好自身就够了。
“也是,你四叔一回来,我也是有的忙。”章氏倒也并未察觉出异样,顺着话接了下去,又说体己话似的抱怨起来,“男人就是事多,你四叔平时脾气倒是好,就用人上严苛得很,房内伺候的人总是叫他挑毛病,我们屋里现在留着的都是老人,有时候我是想提新人上来用用罢,都被他赶出去了。”
这倒是章氏头一回在桑陵面前提起聂成永,这个四叔,聂太公的养子。桑陵抿了口果浆,轻言细语地说,“跟前伺候的是老人还不好,新人总要磨合,也累挺。”
“你是没听懂我话里的意思罢。”章氏深意一笑。
她便抬眉对望过去。
“是服侍丫头。”这个四婶婶倒也当真是对她无可讳言,说到这个,脸上的笑甚至都没落的,“我也嫁进来有几年了,也不想传个妒妇的名声出去,好几回都想给他安排新人了。倒是他自己瞧不上。”
这话又叫桑陵该如何接呢?
下头人正好将刚才的甜瓜切好了奉上,成媪跪在案几边,将食盘递了过来,她就推了一碟到章氏跟前,还在自忖这个话要如何回得好听些呢,章氏又自己开了口,“哎呀,和你这个新妇说这个。你别在意,你们小俩口这才刚成婚,不必和我一样的,考虑这些个。”
虽是如此说,但侯府又没个正经婆婆管着的,章氏又何至于做到这个份上?难不成聂太公还会真在意他们四房有没有子嗣?——有也不是聂家血脉,将来可能顶多在名义上分得点家私,但和本家人到底还是不同的罢。
就只好低眉一笑,“四婶你也太贤惠了。”
“不贤惠又能如何呢?”章氏似是自嘲地笑了笑,“我又一直没个动静了,总也要为将来计。”
话音刚落,院中传来声响,却是聂策回来了,他在廊边脱鞋,一边瞅了眼屋内,“四婶来了啊?”章氏之前说怕聂策不假,一见着他,就真和老鼠见了猫一样的,顿时就站了起来,“玄文?如何这会就回来了?”
今日又非休沐日,而且聂策之前在家时,从来没有过休沐一说,基本都是请完安就出去了,到夜里才回来,这么上午还在家的情况,实在少见。
“去二婶那儿坐了会,四婶坐啊。”见章氏已经站直了,反倒像是要在自己身前行礼的意思,聂策一撩门帘,伸手先做了“请”的姿势。
桑陵还是头回见这般会周旋的聂侯爷,往前在有外人的场合上,他基本保持沉默,偶尔贵人问话,才听得他回答个几句,再不然就是少年郎吊儿郎当的一面了,今日的言行举止间,却是轻易地透露出了家主的风范。
她不禁就在想,这个人到底有几副面孔,一时抬眸和他对视上,只见对方笑着给自己打了个眼色,她其实还没读懂,但也下意识地半坐起来,接话道,“四婶站起来干嘛,吃甜瓜啊。”
就见章氏有些慌错地扭头过来,“好。”
虽是坐下了,但便是手捻瓜果的动作之中都带着僵硬,脸上的笑就像是两边有绳子,给提上去的一样。
怎么会怕聂策怕成这样?桑陵就不由得侧目,扫了眼已经落座自己身边的聂将军。
人家倒是泰然自若,自己捡了块甜瓜,嚼了会,“这瓜不错,挺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