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长没有理韩翊,自顾自地闭目养神。
韩翊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竟然让伤口的血止住了。但终究是流血过多,亭长的身体看起来还是很虚。
亭长先前的话没能镇住韩翊,再加上身边多了一个活人,即使知道此地危险,韩翊的心里却自在得很。
想以前,比这凶险万倍的坎都过了数十次,这次的又能算会呢?
这下他悠闲地朝四周围看去,到处依然是一片死寂。亭长受了重伤行动不便,现在空荡荡的祭祀之地只剩下韩翊能起点作用。
亭长流了太多血,需要药和食物将养。而且韩翊要活下去,也得摄入足够的食物和水才行。
跟前没有,韩翊只得往正殿方向去寻。
在他的记忆中,一般的祭祀之地随时都供奉着新鲜的瓜果菜蔬,这是他和亭长急需的。要是再有些肉食汤饼之类的饭食就更好了。
他朝深处走了没几步,就听到一直闭着眼的亭长开了口,
“没用的,这生祭之所,祭品只能是活着的人牲。他们和那些金玉和贝之类的东西都放埋在祭台下了。”
不愧是祭酒,亭长年纪轻轻的,就有看透人心的本事。韩翊回头看了他一眼,
“说到底,这天下,只是项、刘两家的天下。你和我,只是为自己和家人活出个人样在拼命。
好好地活下去,才对得起你我玩命搏杀一场。”
韩翊看见亭长的眉头皱了起来。过了一阵子,又舒展开来。终究没有再说一句话。
“要不,你出去。替我投喂一些食物进来,即使要死,也得做那饱死的才好。”
韩翊与他商量着。
亭长的脸色苍白,唇色也几无血色,好半天,他才睁开眼,
“没用的,莫说是我,即使是项家最德高望重的进了这,也不能出去。
没能送你到底下,我已经严重失职,失职当死。又何必再牵连宫中的王后?”
韩翊完全有理由怀疑亭长这时已经虚弱得开始胡言乱语了。
照他这样说,想要自己命的,不是王后。也不大可能是虞姬,她与自己远日无冤近日无仇的,她没必要丢掉人畜无害的人设在项羽面前失了宠。
连王后都怕被牵连,那要自己死的会是谁?韩翊不敢再往深里想。
亭长的话让他放下了从山下上来时所有的恩怨,
“莫要再说话,保持体力,我带你活着出去。大不了不要俗世的功名利禄,找个没人认得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亭长像个闷嘴葫芦,又不作声了。韩翊看了都急,他可是俩人中对外间情况知道得最清楚的人了。
“外边有几队人马?大概有多少人?还会不会有增援的过来?”
他这下不客气了,既然是一条绳上的,他得把亭长的价值用到底。
“山上的一切都是为了围杀你布置的。出动了这么多人,把整个龟山都点着了,还没能杀掉你一介商贾,耻辱啊耻辱!”
听亭长这口气,合计着举楚国之力,动用了项羽的宠姬还有军市令,以及楚王宫的禁卫,就为了摘他一颗脑袋,整个人顿时像坠入了冰窖似的。
不过,接近山顶时的那些残肢断臂不假,残箭断矢也是真真的在那儿,韩翊心里不断地给自己鼓气,告诉自己亭长只是为了打击自己的求生欲而已。
“结果我一个人就把你困在这儿,早知道,我就请命,让我一个人拖你进地狱,我大楚的好儿郎们就不会死得那样惨烈了!”
韩翊斜睨了他一眼,说道,
“楚国最精锐的儿郎,竟然为了我这个商贾与自己的同胞作生死斗,还真是抬举我了!”
亭长猛地抬头,狠狠地剜了韩翊一眼,“你小子不笨。”
想明白了,韩翊的心里渐渐地清明起来,他悠闲地围着亭长踱了一圈,然后再问,
“王宫里派出了几拨人?”
亭长粲然一笑,“你猜?”
韩翊心里有了主意。今天龟山上扮作强人的,都是楚军精锐。
他们都是冲着虞姬来的。干的本就是见不得光的事,一击不中,宫里除了王后外,还有项羽其他的姬妾及她们背后的家族盯着。
在看了亭长的表情后,韩翊心里敞亮了,心里的压力小了许多。
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把那数量固定的围祭祀用的神庙的那些个弓弩手,全部射杀掉。
当他再次跳上门楼的重檐上时,亭长睁开有些混沌的眼,“疯子,你要干什么?”
“让我猜猜。你在我手上时,他们不敢放弃你,是因为你国舅爷的身份?
你在内里时,不敢出去,怕的是他们中有虞夫人或者宫里其他贵人的耳目。
我说得可对?”
韩翊憨厚一笑,“没关系,我替你把他们都宰了!就不会有人看到过你进过这里了,除了我。”
从来没听说过进到这里还能出去,这个韩翊,居然想通过杀人的方式来一了百了,真是个疯子!
“就算是神射手,你的箭矢也不够,还是算了吧,下来,留点体力,还能多活几个时辰!”
说这话时,亭长的精气神倒是挺足的。韩翊看着他笑了笑。
他悄悄地踅到了另一侧,透过屋脊,看到不少个弓弩手异常紧张地盯着方才他站的那一处。
亭长说得没错,外边的人不少,而且都是从头到脚的甲胄,自己要射中他们不容易,箭矢的稀缺程度,不比食物和水差多少。
到了现在这一步,就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韩翊沉拈弓搭箭,对着一人的面门又快又准地射了过去,直直地没入了那人的眉心之间。
被射中的人倒下了。那人跟前很快地聚起了一堆好手,箭矢像雨点一样急急地朝韩翊飞来。
韩翊跳下了檐口,想了想,在两侧回廊处找了个离上一箭较远的地方。
因为上一箭的原因,这次所有的射手都处于紧张状态,韩翊要得手不容易。
他看向不远处的亭长,亭长没有拆穿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好像他看到的亭长早就料到了似的。
不过韩翊这次的弓上并没有放箭,只是悄悄地把弦拉到了最满处,然后再松手。
弓弦在空气中振动的声音不大,但也被墙外的那些个人捕捉到了,墙外起了一阵的骚动。
韩翊马上下了连廊,走到亭长处,扒下他第一层外衣,
“我这是救咱俩出去,你出不了力,出出物也是可以的。”
还好在路上押运货物时,跟屠夫他们学习过搓麻绳的本事,他把亭长的细麻衣直接当麻绳搓了起来。
“你猜我接下来要干啥?”
亭长的精神头很不好,但他是陷入绝境中的韩翊的精神支柱,韩翊不能让他睡过去,时不时地跟他说上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