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翊看亭长家里猪跑丢了的表情,先前被亭尉追着寻人的不快一扫而空,他收回那块黑色的铸铁块,安慰道,
“凡事往好里想,帮虞夫人可能得罪某些个人。但是你想想,虞夫人身后站着的是谁,是我大楚国独一个的霸王啊。
今天这事,你不但得办,还得办得漂漂亮亮的。有了项王撑腰,你还怕那些个同样靠项王存活的家族干什么?”
亭长的脸上这才有了些神采,终于开了口,
“刚才我与虞夫人的侍女交涉完了的时候,有几拨练家子已经尾随他们上山了。
那些个练家子的武艺寻常的军卒子比不过,这会儿莫说是我去,就算是放出信鸽也来不及了。
等郡尉他们赶到,恐怕山上的人和行宫早就化成焦土了。”
“怎么不早说?”韩翊心里这才着了十万分的急,拔腿就往山上赶去,亭长紧随其后,甚至连亭尉他们都没来得及通知。
“你打得过几个人?”韩翊边往山顶狂奔边问。
“也就十来个吧。”
亭长的话让韩翊很是失望。一个人能面对面地挑翻几个壮士,而是一定要放翻多少人。
周朝时诸侯混战,曾有一人对抗一支上万人的军队的传说。
力不能敌时,想尽一切办法也要克敌,如果在心气够时,以一敌万完全是有可能的。
这是韩翊当初在汉国粗粗受训时听到的。严格说来,韩翊算不得一个真正的间者,像小柒他们这样的,个个都是草木皆为刀兵的好手。
亭长不像是间者的样子。
“你当过军候没?”韩翊再问。
“没,服过兵役,期满时被郡里选上了,可是又被临时通知被筛下了,然后就被安排在这当个亭长。”
亭长是个有故事的人,这些个事韩翊没少听说过。他听得出来,冒名顶替亭长的,家世应该不俗,而且也算比较地厚道,才把他安排在彭城的城墙跟前。
“赶紧通知郡尉呐,咱们救虞夫人后,不要接应的啦?”
亭长笨伯一个,这才打了个响哨,马上就有一说不出名字的猛禽飞来,立在了他的肩膀上。
只见亭长把随手取出上边粘着带血的羽毛的缣帛出来,绑鸟腿上,回应韩翊道,
“半刻钟郡尉就能看到,咱们只要撑够两个时辰,援兵就到了。”
两个时辰?彭城龟山内外蠢蠢欲动的那些个强人,可不会等到郡里的援兵到了才对虞夫人下手。
军市令这是给韩翊派的什么活计呀,接了活,死神简直如影随形似的。
韩翊加快了步伐。
到半山六角亭处时,整个山峰都被云雾笼罩了起来,韩翊二人已经差不多完全看清山上的情形了,但淡淡的腥味却时有时无地飘荡在四周围。
“咦——”
亭子的显眼处,一把短刀深深地没入了木头的柱子上。短刀下,是一只色彩斑斓的雉鸡,血一滴一滴地从它长长的尾羽处滴下来。
“血还没有凝固,鸡死的时间不长。”韩翊看了看地上的鸡血,还殷红着,没有一点发黑凝固的迹象。
本来听说向自己求救的是虞姬后,亭长的脸上一直被乌云笼罩着,可在吃了这么一吓后,反倒镇定下来,
“山上的人在警告我们少管闲事。
真是的,坐着不知站着的腰疼。那么多人看见了,我还有退路吗?”
亭长骂骂咧咧地把雉鸡从地上捡起来,然后高高地抡起,那雉鸡带着长长的尾羽,直直地向山谷处落去。
到了这一步,韩翊知道,越是这样,越说明山上的争斗很是激烈,那些个歹人们是知道戚夫人会留后手的,他们不希望有什么第三方的势力插手进去,才做了柱子上血腥恐怖的一幕。
亭长虽然嘴很强硬,但迈不开的腿却出卖了他的心,等到真正见了血的时候,他的恐惧又一次地绊住了他的脚。
在战场上,最怕遇到的就是贪生怕死的同伴,不但杀不了敌,还会因为他们的怂样引得整个军队的士气。
亭长就是这样的人。韩翊很有些看不起他,便抬了脚,头也不回地往山上跑去。
亭长无奈,只得跟着韩翊往山顶处走去。韩翊转头看了他一眼,
“趋生避死是人之常情,我有我的坚持。你我皆平常人,山顶处那些人正在经历生死关,没人会注意到你去没去。”
亭长有些心动,脚步缓了下来,但望着韩翊很快就要消失在前路的背影,又犹豫了,拼着他当地人熟悉地形的步伐,三步并作两步,很快便跟了上去。
道不同不相为谋。
韩翊再没有回头,也没有理他。
“韩翊,是吧?听你的口音,不像是楚地人,家乡何方?”
上山的路终究寂寞,再加上对死亡的恐惧,亭长终究还是没沉住气,开始与韩翊闲谝起来。
“彭城,羊记。”
山上的鸟声兽声像是事先约好了似地,一齐消失在大雾里,与平日里的热闹喧嚣很是不同。有韩翊在旁,终究比一个人在这样的路上走着的好,
“我想起来了,听说城里羊记的东家是个外乡人,而且跟宫里往来密切,说的就是你吧?
诶,你的后台是不是虞夫人?这样拼命,是不是怕没后台被其他商铺吞了?”
韩翊进彭城时范增还在,那时候的虞姬被他压制得死死的,半个字都不敢多说,又哪来的功夫去管那些有的没的金的银的事?
韩翊不说,但亭长却叨叨个没完没了,
“只可惜我的品阶太低,不然我罩着你。想想就觉得美,什么都不用干,每天的金镒像河水一样地淌到我家来,吃用不尽,多好!”
想得真美,也不看看他店里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出货量有多大,一般的人哪兜得住?
烦死了,真想把这人的嘴用麻线缝住,
“是项王。”
等了好久,都不见那人回应,只看得一路上鸟兽的尸体越来越多,有被人踩踏死的,有中了流矢没的,还有缺翅膀少腿的,情形越来越不妙,看得出来,打斗非常地激烈。
“离行宫还有多远?”饶是韩翊,此时也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