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得好死吗?”韩翊劈头盖脸地就问了出来。
到现在为止,彭城这头的进货、出货,记账什么的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大掌柜在管,他也从来没有出过错,所以韩翊对他很放心,放心得就像相信自己的左右手一样。
直到当陈平言之凿凿地告诉他他是刘邦最信任的人之一时,韩翊整个人都不好了。从那以后,他对他的话,总是有保留地相信,每一次之后的事实也都告诉韩翊,这人的话,能相信三成,都算是顶天了。
对于他说的关于刘邦的好话,韩翊也只相信了一成。试想一下,一个亭的建制,作为亭长的刘邦手底下的人就那么多,他要维持治安什么的,获取消息,抓捕嫌疑人等等,没有当地百姓为他做些什么,他定然会寸步难行。
当然得在百姓中留下好口碑,然后才好办事,不排除最先跟他的那些个兄弟们,也是他好口碑的成果。
如果他真的那么好,为何每得到一个人之前都要先把人家的家人“请”到他那儿去?对于一个深谙人情世故的人的好意,最好得有所回报才行。
“苟敬没告诉你?”大掌柜一阵头疼。
进了间者这个圈,就得随时做好以身饲虎的准备。韩翊作间者都好些年了,居然还在问自己能否得好死!
这是啥状况?大掌柜不知道自己把这事上报上去,刘邦的大牙会不会笑掉几个。
如果知道了,谁还愿意问这些个有的没的?韩翊真的有些茫然。
“那都尉也没说?”其实不用问,大掌柜也能从韩翊的神情中看出来,陈平也没说。
老实说,他和刘邦项羽他们这些个人一样,有点不自觉地第一眼就高看那些个出身好的人,因为他们身上承袭的祖辈的经验还有品德什么的普遍比较好。
可是现在,他是真的有些看不起韩翊。
“甘蔗没有两头甜”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一个道理。刘邦手下的其他人,哪怕是樊哙这样与他亲近的,在攻城拔寨冲锋陷阵时都恨爹娘给自己少生了两条腿,刘邦再舍得给,也得靠功劳去换。
可是这个韩翊倒好,实实在在的好处拿得比谁都多,做起事来反而畏首畏尾的,不地道,他不喜欢。
“那你自己琢磨,实在想不通,请教陈都尉可能更好些。”大掌柜一脸严肃,把个韩翊晾在一边。
韩翊不明白。韩平曾说过,好男儿要在世上多历练,才能长成真正的男子汉,以前他在心里嗤笑韩平太过老套,现在才发现,遇到一些事时,也许自己还真的不够用。
“东家,也别想太多了。不过咱们丑话得说到前头,如果不是因为王上,我是不会给你当掌柜的。名单在你手上,函谷关一行,你打算怎么办?”
大掌柜把话说得很露骨,像一阵寒风似的刮得韩翊心里直哆嗦。不过他问的是公事,韩翊当然得公事公办,
“我猜想,王上这是要我剪除彭城间者的意思。可是,我还要在彭城做生意,这些个间者,却不能一次就清除干净,得至少分两次,别把彭城惹光火了,对我没好处。”
还算有点条理,大掌柜颔首。
“第一次,把大多数感知力敏锐和一部分资质一般的带到函谷关以西,第一次,得损失一部分人。”
有意思,大掌柜脸色缓和了一些,补充了一句,“我们的某些人有可能已经暴露了,也有些人不适合再待在彭城了,我们这头也得换换人。”
韩翊懂了。
“还有一件事,是都尉专门叮嘱过的,那就是这中间,也可以吃掉梁家的一部分业务和渠道。
那个家族,在东西两边摇摆不定,有相当的实力和根基,跟我们打交道的时间越长,知道的越多,在出卖我们的时候,伤我们要害的可能性越高。
吃掉他们,这是第二个任务。”
梁家已经把事情做到了刘邦要把他们剪除的地步?韩翊有些咋舌。
“等你开始做粮食生意就知道了。”大掌柜撂下了这句话。
好在大掌柜还算知道分寸,没有再进一步安排韩翊的打算。
当天连夜便拟出了到函谷关以西的伙计名单,第二天公布之后,准备再准备一天,第三天就出发。
是夜,韩翊翻天覆地地睡不着。
如果名单上的人真的是彭城这头的人,那大掌柜呢?项羽的老家阳夏离刘邦的老家丰县,本来就不远,有谁能保证他不是彭城这头的人呢?
自己转头做粮食生意,是彭城这头点头了的,心照不宣地,自己从西边运来的粮食,有很大一部分得无条件地贡献给这头。
大掌柜的话点醒了韩翊,那么辛苦才得来的财物,白白地让人给拿去,还真是剜心一般地疼。现在,他才真正体会到梁掌柜当初花银子雇人砸自己酒楼时的心情,眼看着自己九死一生得来的东西就要被别人拿走,韩翊和梁掌柜同样地舍不得呢。
第二天,宣布名单后,韩翊便孤身一人拜见了项伯。
项伯更老了,先前斑白的鬓发现在已经全白了,皮肤上的褶子明显地增多了。不过眼神却更加地犀利起来,对韩翊的态度也异常地冷淡。
他冷冷地看着韩翊行完礼,像是知道他要说些什么似的,先开了口,
“想看看那个你曾经救过的老妇人不?”
项伯口中的老妇人,指的是吕雉。
没有足够的食物和衣物,还有一老叟要照顾,吕雉自然会老得快,可是再老,也是不到三十的年纪,看起来又能老到哪儿去呢?
显然 ,项伯对于刘邦的情分,现在已经耗到极致了。
不过吕雉真的老了,虽然不至于用“老媪”来形容,但也大不如前了。她的皮肤和先前被关在笼子里与恶犬搏斗时相比,腊黄了不少,也干瘪了许多,最明显的莫过于她多半的头发已经白了,眼神也开始浑浊起来,在看到韩翊第一眼时,却明亮起来,
“小兄弟,那次谢谢你。吕某要是能出去,他日定当还你那次的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