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看陈平的眼神像刀子一样锋利,陈平红了脸,低了头,虽然从面色上看得出来有不甘,但还是忍住没有吭声。
韩翊看得出来,最让陈平难受的是,刘邦坐下时,连对他的骂声都没有了,直接绕过他,问韩翊,
“把这事的前因后果都讲出来。”
韩翊的眼神一直在陈平身上,他为他的难受而难受着,虽然分担不了一点。
“你瞅着我干啥?我身上又没有描花!王上在问你话呢,没听见吗?王上要这件事完整的经过。”
陈平面色不善,把火气都发到了韩翊身上。
这时刘邦看陈平的脸色带着厌恶,
“平常看你只是为人太过圆猾,缺少刚毅,胆气不够,没想到看起来与谁都能好好相处的你还有这般不善待下属的一面。孤问的是他的意见,你插什么话?”
听到这,韩翊知道这事在刘邦处差不多算是揭过去,陈平最多挨个顿两顿的骂就没事了,心下大安,把到邯郸遇到松子还有陈馀的事详细地说了一遍。
刘邦听了,眉头拧成了一团,说道,
“当初彭城新败的时候,他所依附的孤也是落荒而逃,如果不是遇到了王后的弟弟,孤现在会怎样大概也只有天知道。
孤又怎会怪他呢。要怪只怪大争之世,人命如浮萍罢了。
只是这人倒来倒去的,没个定性,他投降的这事,孤得和子房先生商量一下再作决定。你先在都尉处安顿两天,等结果。”
临走时,刘邦还剜了陈平一眼。
刘邦走后,陈平的不满这才挂在了脸上,直接嘟囔着,
“谁不想不用动脑子一五一十地就把啥事都捅上去。亏他是自己挣家业的,他手底下的那些个人,还有他那些同宗的,有姻亲的,哪一家是好相与的,稍有一慎,替他替我树敌还算是轻的,要是人家把言路给堵死了,我还怎么监视节制诸将?”
陈平的话愣是把韩翊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按韩翊的理解,刘邦是个有阅历的人,又怎会听不到陈平方才的报怨?
这样也好。
说着说着,陈平拉开了门,小柒一个踉跄就一头栽了进来。
“小样,你的气息和别人的不一样,你在门外,我又怎会不知?”陈平终于找到了新靶子,韩翊松了口气,
“我没从王上那听到关于你的新任命的消息。你自己掂量,陈馀投降之事的功劳,是安在你的名下,还是直接是王上的。”
小柒的脸先是红了一阵,听到陈平的话后,煞白了一阵,好一阵子才回了话,
“谍者最忌诲的,莫过于被盛名之下。要是功劳太盛,被敌我双方都惦记着,小命都保不住,还要那享用不了的劳什子功劳干啥?”
陈平脸色这才缓和下来,“知道就好。”
说罢,他也像先前刘邦那样,大步离开了,只留下韩翊和小柒尴尬着。
“为什么不趁机向都尉提松子?用足以成为侯爵的功劳换一个妇人,也许不算过份。”
小柒的脸色黯淡了下来,
“那的难度比吃下陈馀功劳的难度还大。她现在是王上与新单于唯一的传声筒。我不能因为自己的私欲就坏了王上的大计。”
韩翊终于知道为什么每次小柒见到松子时的眼神,那么地不舍,又是那么地克制的原因了。
松子呢,她感受到小柒对她的感情了吗?
韩翊决定把这层窗户膜捅开,不能让小柒再受伤了。
回到邯郸时,汉、赵两国的战事还没有开启。
韩翊隐隐地听说这次汉国派出了韩信对阵陈馀。
这时候的韩翊,已经因为借助自然之力,以少胜多,以弱胜强地斩杀百战名将龙且而扬名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也如愿娶到了萧家女,也就是那个美貌到极致的五羊氏为妻,听说夫妻俩琴瑟和谐,很是恩爱,韩信每每回栎阳述职时,都要带着大车小车的礼物到萧家去。等到他离开后方到了前线时,萧何总会派族中得力的子弟把那些东西半件不落地送到刘邦手上,顺便附上韩翊探亲时每一个言语举止的细微末节的记录。
陈馀如愿地得到了刘邦保他家小性命的承诺,异常开心地看着得令的小柒安排人把她们送到蜀中去,松子也得到了她原本的店铺。
陈馀看着松子羡慕的眼神,说道,
“其实你也可以有家人的。对于一个妇人来说,最重要的不是权柄这种如浮云不定的东西,而是家人,是归宿。找一个会疼你的人,好好地过下半辈子吧。”
将要败给刘邦的陈馀对于匈奴的新单于来说,几乎是没有价值的,一开始她还在为自己非得要促成陈馀单方面的托付而担心着。
没想到有一万个心眼子的刘邦做足了人情,居然愿意照管陈馀的家小,松子倒是轻松了不少。
当听到得偿所愿的陈馀的话后,松子的脸色白了又青了,她心里还是放不下米大家,那个翩翩君子模样的男子,此生大概永远也遇不到了吧。
“米大家不适合你。自从巨鹿之战后,他就跟了张耳。明面上是我跟张耳斗,实则是他挑起来的矛盾,是我跟他斗。
与他斗了那么久,我对他是再了解不过的了。”
一听到关于米大家的事,松子的眼睛就亮了起来,可是在听到陈馀说他的坏话时,她明显地很不满。
不满也没有办法。现在活着的人对米大家了解的,也许只剩下张耳和陈馀了。不管是好的不好的,能听到关于米大家的事才是最重要的。
“你不了解我们这些个出身于官宦家族子弟。我们在享受家族庇护还有培养的时候,同时也承担着对家族的责任。
我们的婚姻,极少有符合我们自己心意的,为了家族,我们可以舍弃一切。不然,家族衰落,我们都会像风中的灯火一样随时有被灭掉的危险。
这就是华夏地界上男子的心理。”
松子沉默着。
“我们的家族还有父母不可能接受一个曾经堕入风尘的妇人,哪怕她想要的只是妾室的名分。韩翊公子的如夫人项颜,还是项羽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跟梁家时染了风尘的名头,嫁给韩公子为妾,尚且还算是高攀了。”
松子的嘴唇抿紧了。
“那个米大家,原是彭城梁家的奴隶,这一直是他心里的一根刺。自从他得梁家相助跻身士大夫行列后,他也一直对他的出身耿耿于怀。
这影响到以后的很多事。
就好比说,他在做常山国丞相时,本来有很多机会助张耳发展手工还有商业以达到富国强兵的目的。结果,就因为他心里的自卑,没放开手脚,让常山国失去了好几次强盛起来的机会。
于公,他是如此。他当初择妻时,宁愿娶大他五六岁和离过的相貌中下的大家女为妻,也不愿再与他的青梅竹马续前缘。
你难道没发现,他每次见到你时,言行举止还有眼神中总带着疏离,而后像是躲着什么了不得的瘟疫一样地对你。
这样的他,又怎么会想与你有一个未来呢?他还不如曾经在花楼里对你痴迷的任何一个过客呢。”
陈馀的话很伤人,一向要强的松子强忍着泪水。
“小柒心里一直有你,也为你做了许多。”韩翊不时失机地提到了那个心里煎熬着的人。
“他和我,连命都不是我们自己的,根本不可能有未来。”松子的悲痛更深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