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悍并没有因为那巡街小卒的好话而放松了警惕,他冷着脸,眼睛紧盯着那刚刚装进去钱袋子的袖口不放。
那小卒子一开始还作过蒙混过关的打算,嘴里一个劲地迸出歌功颂德的好话来,可是等到他确认过项悍一定要逮着他的袖口处做文章时,他找不到更有利的脱身之法,只得认了怂,不情不愿地把那袋子刀币掏了出来。
项悍拉开束口子的绳子,一鼓脑地把里边的一应物什都倒了出来,边倒边冷笑,当他手里只剩下那个空钱袋子时,他左手擎着那个钱包,冷笑着说道,
“这就是让我彭城小吏眼红的利钱?呸——”项悍一口血痰唾在那卒子头上,那卒子被骂得狗血淋头,脸上的秽物是清理不是,不清理也不是,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地上的刀币。
项悍冷笑着,“好歹也是我彭城城墙根下的,眼皮子竟然这样地浅薄!常山国以前的那个丞相,做了乞丐,还得了他一袋子金瓜子。就这仨瓜俩枣的东西你就眼馋了,可见把你当乞丐也不如的!”
那小卒子方才还带着不甘与怨恨的眼神,此时已经全然变成了恼恨,钝刀子似地朝韩翊割来。
韩翊没有吭声,跟前的掌柜却是忍不住了,
“我家公子好歹也是项王的亲妹夫,打赏个小卒子,还要讲究够不够得着一套房产的价么?”
那小卒子的眼神又敛了起来,对散落在地上的刀币还有些不舍。
项悍见借刀杀人不成,勒着马,不紧不慢地靠近了那几辆货车,拔出他的佩刀,挨着地由前到后一刀一刀地插下去,又拔出来。每一刀起来时,他都有仔仔细细地看过刀身上有没有异样。
韩翊的背上冒着冷汗,脸上却依旧像先前那样和煦如三月的春风。
待到所有的行囊都一一检查了之后,项悍没有吭声,副将却上前来抓起一把边角料盘问道,
“这些个东西,裁不成料子,送人都没人要,还这么大费周张地送出城去,韩公子好兴致!”
韩翊看项悍的刀上一直没带血,就知道吕媭躲过一了劫,又看着车上没动静,才宽下心来,说道,
“要看是用来干什么。如果是用来裁衣裙,的确是不太够,但是,如果拉到城外找乡下手巧的妇人做成盘扣,倒是绰绰有余。
我省了料子的钱,她们也挣得了吃食,大家都有好处的事,没啥做不得的。”
项悍扬了扬眉,没有再说啥,他底下的便给韩翊放了行。
出得城远时,到了一僻静处,吕媭颤颤巍巍地从车里走了出来,随便找了块石头呆坐了半晌,才“哇”地哭出了声。
韩翊和小柒面面相觑。
“樊夫人还想去彭城不?现实就是这样,彭城不是栎阳和新郑,这儿啊,死个你或者我,比大街上死只蚂蚁还平常。
还救王后?好好地活着不添乱,等着她出来后作她的底气,比啥都管用!”
吕媭狠狠地剜了韩翊一眼,见周围的人没一个向着她的,便敛了气息,大概是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吧,临了还没忘补上一句,
“哼,我知道你叫韩翊,我记住你了,等我回到栎阳,定要让陈平狠狠地治你一回!”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搞内耗。要不是见识过吕泽将军的风采,韩翊几乎都有点怀疑吕家个个是扶不起的烂泥了。
他谄笑着哄着吕媭,“樊夫人说得是,都是我的不是。可是要把我千刀万剐,也得等你回了栎阳再做得了不是。咱还是想着先怎么回到栎阳再说吧。”
边说着,韩翊边让小柒陪着吕媭,自己先带着人就近找了个人烟密集的村子,找了里正,取出了盘扣的样子,约定了日期,然后匆匆地往西赶。
小柒问他,“这么做,真的划得来吗?”
韩翊回道,“在商言商。一个真正的商人,应该是抓住每一枚刀币聚沙成塔的。一点一点的,看起来不起眼,可是聚多了,那也是一大笔。”
最重要的是,韩翊很想结交彭城周边的这些个村民。
如果冒冒然以好处相邀,利尽则情分断,但是给机会就不一样,人心有多少顾念情分不好算,但是至少有一点,即使他们翻脸,自己也不吃亏。
小柒又问,“你是不是一早就算出了项悍心中还有一丝善念?”
韩翊当初在跟他打交道时,就听说过,当年杏林深处与项悍有过情谊的那个女人,当初就是彭城周边的农家女。因着战争还有家境的原因,她的爷娘不得不把她卖给了花楼处。
如果不是这样,项悍纳她作小妾进门是不会有任何阻碍的。也因为她的缘故,项悍对彭城周边的家户,多多少少地带着些感情。一听到有可能减少那种卖儿卖女的悲惨事,且没检查出韩翊的车辆有问题时,他自然就放行了。
吕媭趁碰上休息的空档,已经整理好头发了,她正要开口时,却被韩翊冷冷的眼神瞪了回去。
“你们把她送回栎阳吧,为防那头怀疑,我不能离开彭城。实在不行,把她全须全尾地送到樊将军手上也行。她可是王后和太子以后在汉国立足的一个重要的后盾。”
陈平与戚夫人不对付,夏侯婴也与戚夫人不对付,韩翊早就看出来了。既然大家都想不要戚夫人的孩子继承汉王的衣钵,那就只有支持王后一条路可走。
但愿王后不会像吕媭这样不分场合和时机地作才好。
“等等,我姐她究竟咋样了?能把她救出来不?”吕媭临了还不忘补上最让人窝心的一句。
“那就得拜托樊夫人让樊将军好好地多打几个胜仗,只有汉王赢了,王后才有活路。”韩翊毫不客气地回答道。
四周围看吕媭的眼神有些不善,饶是再跋扈的她,此时也看出些什么了,乖乖地闭上了嘴。
小柒摇了摇头,拿出了从村子里找出的衣服,让吕媭换上,然后与她扮成夫妻,牵着毛驴朝西行去。
韩翊点燃了几根樟树枝,用以祭奠那几个在彭城之乱中丧生的,曾经在杏林深处生活过的那几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