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以往不一样,这次松子到韩翊处领取聚拢人气所需资费选的是韩翊书房外的明间。隔壁的里间里待着的是小柒和那个快要醒转过来的多福。
韩翊把小柒分析出的松子的思路按第一人称转述了一遍。松子听了用绯色羽扇掩了口鼻,轻嗤道,
“奴家还以为韩公子有多高明呢……”
韩翊的脸色不大好看,松子遂转了话题,
“韩公子,这事可不能这么算。就像当初奴家跟你说的那样,那群从宫里走出来的,可没有在西门外那条街上打小调教出来的机灵。如果只是靠宫里的噱头,新鲜劲一过,再加上位置又偏,根本就不是长久之道。”
最重要的是,陈馀想要的是,他手底下那些个掌军权者的心思。早在赵武灵王时期,赵国治军治官吏就非常地严苛,如果像西门外那般地招摇,有几个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到那儿去?还不如在邯郸城里租了小院,独门独户的,来得自在隐蔽,更容易让那些个身经百战之人放松,得到想要的东西。这是其一。
“另外,花楼里的那些个伎人,都是陈馀袖子里拉出来的。哪天他要不高兴,或者是他倒台了,那些个伎人,又被拉了回去,直接就可以让新街那头一夜空巷。
可是把新街做成是变相地销金窟就不一样,没了宫里的,还有西门外老柳巷的,甚至还有城里的那些个贵妇。这才是谁都带不走的。”
是这么个道理,看得的确比小柒更深更长远。韩翊和松子正色说着什么,心里的那双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往里间瞧了瞧。
“松子领到了想要的,上上下下周全地打量了韩翊的明间,她笑着赞叹道,
“韩公子不愧是世家出来的,没有多余的修饰,却处处透着大气与富贵。听说韩公子以前从来没有让人进来过这里,这次却独独邀请了奴家。奴家心里感激得紧,还请韩公子莫忘了,奴家说到底也只是个女娘。女的和男子的不一样,心里有了人,就再也容不下第二人啦。”
话说得很直接。韩翊笑着点了点头,小柒大概也听到了,就当是他被拒绝了吧。作为朋友和生死兄弟,对松子的心思是小柒的私事,韩翊不能再插手了,怎么对待松子的话,他真的管不着,也不可以管了。
韩翊笑着调侃松子,“松子以后是要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以前的那些个动不动就往红男绿女身上想的习惯,得改一改。商场如战场,有些不能外传的话,还是不要说出去的好。就像是被间者看完了的阵地一样,阵地上的一方,会很被动的。”
松子愣了眼,拿羽扇的胳膊垂了下来,脸上的酡红也窜到了脖子根,头一次用不好意思的笑容遮掩尴尬,然后急急地出了门去。
韩翊从楼上看她上了牛车,才回到里间门口,看那小柒,脸上居然半点颓丧的气息也没有,心中很是佩服。
谁知,却听到小柒一本正经地说道,“咱蜀中人,讲究的就是个眼缘。不管你怎么做怎么说,哪怕是经历千难万险,我都认定了她,你就歇歇吧你。”
世事难料,今天的人未必知道明天的事,韩翊不认为自己想的说的做的就一定是对的,他没有再反驳小柒的话,里间的气氛也有些压抑,他便留足了食物和水,往当街走去。
当天的邯郸城格外热闹,各家店铺的生意也格外地火爆,这非年非节的,韩翊便起了警觉之心,往西门外松子的店铺处走去。
才将将走到一半,一辆四驾的马车便停在了跟前,车夫田字脸,满身的庄重沉稳相。韩翊在家时听韩平说过,前朝时,以六为尊,天子六驾,副车四驾。便推测车里坐着的,不是个诸侯,也至少是个诸侯的丞相。不敢造次,只得驻足,看究竟有何事。
只听得车上传来了陈馀熟悉的声音,“上来,咱好好说叨说叨。”
已经好久没见过陈馀了,韩翊听说他挺忙的,在这碰到,掰手指头都算得出来,定然不会是什么让人愉快的事,只得在车上谨言慎行,见机行事。
“听说新街还没完全落成,你们的生意就已经做开了?”陈馀在车上眯着眼,半宿才憋出了一小句话。
韩翊只得把松子赔本赚人气的事说了。陈馀听了,又开始了闭目养神的状态。
过了好一阵子,前方的车夫恭恭敬敬地说道,“代王,到了。”
说罢,就捞开帘子,只见车外一着细麻布的壮汉俯身在车前方,陈馀从他的背上踩着下了车。
韩翊以前看到过刘邦从马车上下来的画面。刘邦跟陈馀就不一样,他是踩着脚凳下去的,要是没有脚凳,也从来没有踩过人。对比之下,韩翊对陈馀有了些反感。听陈平说过,每个人的福祉深厚程度不一样,就那么多,要是福气享得太过了,后边的祸患就来了,严重的还会影响寿缘。
韩翊不敢再想下去,他怕一不小心,把诅咒的话说出来第一个有性命之虞的会是自己。
陈馀下了车,看也不看韩翊一眼,就径自朝松子的成衣店走去。
“这家伙是惦记上这了,还真是无本万利,打得一手好算盘。”陈平在心里忿忿不平道,却不敢怠慢,只得跟了他朝里走去。
出乎陈平的意料,松子的成衣店外豪华的马车和气度不凡的仆从倒是不少,看起来生意好得不得了。
走进一看,吓了一跳。里边坐着的,全是大福贵之人。以前在陈平和小柒看过画像,陈馀认得,这里边坐着的,像西魏国的魏豹,新韩王郑昌,赵王歇,外加刚刚带韩翊进来的代王陈馀,整整四个诸侯国的国君。
汉国的刘邦虽然没有来,但是下首坐着的张良却是很有份量的。
陈馀也不谦虚,兀自挑了个上首的位置坐下,便指着站在张良下方的韩翊说道,“还是年轻人能干,没多久就成了洛阳巨富了。所以说呢,好出身的世家子弟,干啥啥能成。”
张良笑而不语。韩翊不知陈馀唱的那一出,有点诧异莫名,嘴里喃喃地把话题转移到松子身上,
“松子的阿爷曾任职前朝内廷,她的出身的确不算是多么低。”
明间的空气顿时凝滞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