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翊给范增出的弱诸侯策,在范揭娶刘泽之女的第二关“问名”的时候,作用就显现出来了。
刘邦家在丰县,算是比较富裕的家族,在婚仪方面比较地讲究。
先前包括范增这头,如果不是间者多方探查,根本没有人知道刘泽家那个小女娘的真实姓名。
婚礼的第一关“纳采”时,范家为刘家准备的那些个大雁、玉璧、乘马和布帛,足足有彭城主街的半条街那么长。
记得当时彭城的一些富户私下里还议论过,“就这些?彭城的第二大家族范家也不过如此。他们准备得如此寒酸,以后我们想为自家小娘准备好一点都不行。真晦气!”
这还是富户从范家纳采礼已经遮掩过的繁华表面上看的,实际上的,韩翊是知道的,范家准备的远远不如看到的。
就比如说那些个布帛什么的。锦缎底下还掺杂着好些个细麻面,葛布什么的。韩翊知道,这是因为范家一直在全力支持项羽,实在没给自己留多少家底了。
这次则不一样。光英布、张耳等诸侯的丞相到彭城来的就不少,他们一来,首先奔赴的,就是韩翊的锦缎庄。
他们不惜掏空家底也要挑最好的为那范揭置办。经过他们这一轮的购置,韩翊在各地的存货基本上被清空了,而且彭城的那些个绣娘、裁缝什么的夜以继日也赶不完。
不光是韩翊这头,就是苟敬的姚记,也连夜从临淄、襄邑等地高价请了裁缝和绣娘来彭城,共襄范揭的婚仪庆典。
韩翊和苟敬的姚记赚得盆满钵满的,项羽的军资也有了着落,彭城各处笼罩在一片喜庆的氛围中。
可是繁华背后的阴翳,大概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看得到。
韩翊去杏林深处去找项悍时,就碰到了张耳的丞相,他叫什么他没有说,韩翊也无从得知。如果不是他在韩翊处采购锦缎,要求送到张耳在彭城的宅院,韩翊是根本分辨不出他是官还是民的。
这人身着再普通不过细麻布,平常只着普普通通的襦衣,除了长期从事文案工作的书卷气,连韩翊这个长期混迹于市井中的人也根本看不出他有官身。
韩翊到时,就听见后厨处有小厮对着张耳的丞相在背后指指点点的,一问,才知道他每天都只点一坛最寡淡便宜的秋醴,连一碟小菜也舍不得,挑个最幽静的座位,一坐就是一整天。
“要是来这的客人都像他这么个喝法,我们会连房租也挣不回来的!”小厮在背后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说道。
韩翊笑听着,指着窗边的那人说道,“你知道他是谁?他可是张耳的丞相,地位不在悍将军之下,你们这样议论一国丞相,会被廷尉问责的。”
那小厮虽然闭了嘴,可眼中还是非常地不善。
韩翊给了他两枚金瓜子,“好了,挑最好的酒来,再来五斤熟牛肉,送到那人处。以后他的一应酒食,我都包了。”
那小厮这才转了脸色,笑嘻嘻地去后厨准备去了。
这也难怪张耳的丞相如此寒酸。当初项羽分封时,名义上张耳得的是“常山王”的封号,实际上只有三个县大小的封地,民寡地少不说,还与富庶丝毫不沾边。
这次看着其他诸侯王上赶着讨好范增,一个个都争先恐后地,当然张耳也不能落了后。用脚丫子都想象得出张耳和他的丞相现在的窘迫。
窗口那样看了小厮端上去的牛肉和秋醴,皱了皱眉头,把那些个东西都推在了一旁,“这不是我点的,我不要。”
不食嗟来之食。这人有骨气。韩翊对他的敬重不由得多了几分。
“这是我的。想与兄台共用一几。”
韩翊慢慢地走到那人跟前,缓缓地坐下。
那人一开始并不正眼看他,待看到他的坐姿后,才理的韩翊,
“我在羊记见过你。你不是个普通的商人。”
韩翊笑了,揖手作礼,“晚辈洛阳兴洛里韩氏子弟。这厢有礼了。”
“兴洛里韩氏,可是华夏排得上号的世家贵族,怎么也沦落到当街叫卖的商人的份上了?”那人很是吃惊,眼神中有痛惜。他不怀疑韩翊的话,因为一个人举手投足间的气度修养,那可不是一朝一夕之间能养成的,作假不了。
韩翊笑容可掬,“靠衣食住行存活,贵族和平民并无区别。最重要的是,贵族的体面得需要大量的财物来维持。敢问先生,晚辈说得可有道理?”
那人沉思了少顷,并不反驳。
韩翊继续说道,“当年周天子麾下的吕尚,怎么也算得上是个圣人,可是他到了齐国,不也是靠手工业和商业才让齐国富庶起来的吗?”
那人眼神微动,这是韩翊想要的结果。
“晚辈觉得,贵族从不从商不是关键,关键是能不能定邦安民。于国于民有用,那就是贵;有小用小贵,有大用大贵。不知小人说得可对?”韩翊进一步阐释了自己的观点。
当然了,他并不是让那人赞同。因为他听说过,现在各诸侯国内的臣僚中,不乏酸腐无用之辈,这样的人,与这个实力为尊的现实世界格格不入,这些个人,不值得韩翊交往。
“常山国哪怕有齐国一半的渔盐之利,也不至于如此地困顿。说到底,还是我这个丞相无能啊。”那人长叹一声。
这人只看到现实的不利之处,却不知天下事无绝对,要从不利中看到有利的点来,甚至创造出有利的点来,才勉强算得上是个世事通达之人。
眼前人算不得个完全的腐儒,可也算不上是个能人。不过韩翊听陈平说过,那张耳却是个不简单的。
张耳那人机警,自己根本无法从正常的途径接近他,不过这个才能算不得上乘的常山丞相,倒是可以用一用。
韩翊对着眼前人一顿惺惺相惜,“小侄听说,常山王和他的后人,都是个顶个的能人。其实嘛,项王封地是死的,可是人却是活的。像当年燕国那样弱小得都被灭了国的国家,不是还有个燕昭王硬生生带领着那个国家到了可以与当时最强的齐国比肩的程度了吗?
所以,小侄认为,只要经营得当,常山国还是有机会的。”
这是六成的实话,也是顺毛捋的好话,韩翊想把话说到那人的心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