羑(音久)里,在河内郡的最东端,是一个傍山而建的小城。
陈平的逃亡之路并不顺畅,比预估的最坏情况还要坏上几分,一路上不断来追击他的楚军越来越多,到了后来,甚至还派出了楚营中最优秀的间者。
“不能再这样去,再这样下去,我会到不了修武,也永远找不到我和韩翊妻儿失踪的真相的。”韩翊斜靠碰上城郊的山神庙外的后墙处。
逃是一种策略,留下来反击也是一种办法。
韩翊摸摸自己身上的皂色长衫。这家伙太惹眼了。路上行色匆匆的,大多是着齐膝盖的襦衣,甚至左袒的都不算少见,唯独这长衫,放到哪儿都容易成独一份。
他再想想自己前头选择的路线,大多经过闾右。每个闾的闾右,住的可是当地有钱有势之人。闾之下是里,每个里都有围墙隔起来。里中所住的农户,每家的院落什么的,又都在那围墙内。连住在围墙里的人要出去,都有着种种的要求什么的,自己要到人家里边去躲一躲,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现在他唯一能赌的,就是找一处没有像里那样规划严密的场所,首先得把衣服换了躲一躲项羽军的兵锋。
来时在羑里绕过一圈,即使像羑里这样偏僻的所在,郡县对一般百姓的管控也是很严的,除了靠山的河谷一带。
在那大大小小的山石上,用树枝什么的简简单单地搭建成的低矮的棚子一个接一个。棚子从中间让开了一条道,那儿有不少男女老少在那那做着小买卖。
那儿就没有围墙,虽然那儿的人看起来彼此相熟,但也比一般闾治下的里处处围墙的情况,好出了很多。
陈平牵着马,走到了一卖陶制釜和甑的一摊位跟前,那摊主是一身材娇小的女娘,虽然一身的粗麻布,但也挡不住她清秀的面容。
那女娘脾气算不上好,她正在摆放着她大大小小的物件,抬头一看见陈平,便十二分地不耐,“离远点,外地人,这些东西你都用不着,不买你就离远点,别耽误我做生意。”话还没说完,就又埋头干她手上的活了。
等到再抬头时,又看到陈平还站在原地,眼巴巴地盯着她看,心里的无名业火腾地就冲上了脑门,叉着腰,扯开有些沙哑的嗓子,直接就吼开了,
“我说你呢,外地人,长没长眼?你这从不上心的玩意儿要是把我的东西给踩坏了,小心老娘揭了你的皮!”
这时几个大汉抽了尖刀,四下里围拢来,大有要干杀人越货勾当的架势。
陈平追随项羽东征西讨时见过这样的人,他们看起来是弱势的一群人,可是打起架来的那种团结,却是让正规的兵卒也得刮目相看的。
这密密麻麻的棚户,住的少说也有好几千人,就是项羽孤身到了这地方,折戟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陈平下意识地想捏紧他的剑,但理智又告诉他,绝不能这么做,他只是亲昵地拍了拍跟着他已经好多天的老伙计,对那小女娘说道,
“你帮我把它处理了,我只要一套细麻布的襦衣,一条裈(带裆的大袴)就好。”
还没等那女娘搭话,跟前一大连眉大汉大踏步向前走来,“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怕不是哪偷来的马,拉这销赃的吧?”
说着就要从陈平手中抢夺缰绳,谁知这时那马打了个响鼻,直喷得他睁不开眼,待到他回过神来又要抢夺时,却被那马飞踢出三丈开外。
“我的马,可是上等的战马,曾在战场上一脚踢飞过五个人。没有经过我的同意,还是不要接近的好。”陈平看着好戏,慢吞吞地说道。
这是在离彭城不太远的地方刀疤脸他们暗中资助他的马,陈平最多只能按往常的经验判断它是一匹战马,如果不是因为带着它刚才踢人的架势,陈平也不知道它还是一匹上等的战马 。
至于说这马在战场上的威风,也是陈平临时编出来唬人的,如果几句话就能镇住这几个身形高大的无赖,省了动手的功夫那就是再好不过的事。
那卖陶制炊具的小娘看那几个大汉近不了身,情形有些和以往不一样,便收敛了脾气,用着仍带着几分生硬的语调说道,
“没其他意思。就是你身上的这长衫,就能足足地换三套那样的襦衣了。一匹这样的马在羑里,少说也值两万金,这买卖,你太亏了。
你要的并不难弄到,可是买定离手是集市的规矩,你可想好,莫等那马不是你的了再来后悔。”
陈平身上的长袍,可是打算过了修武见到刘邦的时候穿的。人靠衣装马靠鞍。他以前可没少听说那刘邦最是一个懂享受的人,这样的衣衫一旦失去了,要再找一套同样的就难了。舍马保衣,是他再三掂量后的结果。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在温饱线上挣扎的心情,陈平再熟悉不过,他知道这小娘是怕自己反悔,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先把有的没的一股脑儿地倒清楚,如果到时候自己不守规矩,逼得他们做出些什么来,就怪不得别人了。
陈平笑了,眼睛笑成了月牙儿,“要是再添个两层的布包袱,或者多两双耐造的鞋,顺便借个地方给我换换衣绔什么的,也是可以的……”
那小娘看陈平说得没完没了,怕期待中收益打大折扣,便急着插了话,“成交!”说着就让那连眉大汉去办那事,她自己开始收拾起那些个盆盆罐罐的来。
不消一刻钟,那连眉大汉就置办齐了陈平口中的那些个物件,等到陈平让那马乖驯地在那小娘手上时,才把那物件递给了陈平。
“我叫小蒸,我卖的炊具蒸东西的那个‘蒸’,公子你换衣服随我来。”说着那自称小蒸的小娘便把手上的缰绳交给了那连眉大汉,把那些个物件一股脑儿地装车上就要往更深处走。
陈平眼角睨了那大汉一眼,看他牵马的把式,绝不是一个普通人能办到的,心里先暗自捏了把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