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月22日 早晨9:20 大雪见小 汶川县映秀镇一家旅馆中
我到底要做什么...
我到底要怎么做....
游荡在旅馆之间，凭栏远眺，看楼下客人们谈笑，听麻将声不绝于耳，苏元突然很想对着面前所有人都大喊一声。
所有人，都快跑，快跑呀！
这里再过几个月就要地震了，所有人都快跑呀....
但是转念一想，自己这么喊有用吗？
不会有用的，这么喊只会让旅途强行结束，只会被大人们送进医院中，只会....
无数的后果在脑海中诞生、盘旋，苏元思索着，苏元踌躇而又迷茫。
“嗯？苏元？！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姐姐她们呢？”
突然间，一道熟悉的疑惑声自身前响起，苏元顿时抬头看去。
“谭老师？谭老师，上午好。”
“我姐姐她们去逛街了，我没去。”
苏元先是礼貌的打了一声招呼，随后他声音低沉的说道。
“为什么不和姐姐们一起去逛街？”
谭老师疑惑的问道。
“我...”
苏元张了张口，苏元没能说出解释。
我现在的状态有问题，有很大的问题....
我不想让自己的心情影响到他们...
而且我想留在这里更多的去看看，去思索，去想出一个答案....
“不想去就不去吧！来，要不和老师进屋聊聊？老师可是买了许多零食和牛奶哦！”
看到苏元的模样，谭老师并没有选择追问到底，而是将手旁一大袋的零食与牛奶提起，宛若献宝般的在苏元面前晃了晃。
“啊？我...”
姐姐她们回来看到自己不在楼梯口会不会担心，爷爷他们....
忽然间，又是无数纷繁复杂的后果于脑海中诞生，苏元皱眉，他犹犹豫豫的开口。
“哎呀！没事的！我待会儿和老板娘说一声，等你家大人回来了，直接去我那里带你回去就好了！”
谭老师自来熟的打断了苏元，随后他拽起苏元的手便带着他走向了自己的卧室。
“来，坐！”
谭老师指了指卧室中桌子前的小椅子。
“嗯，谢谢谭老师，多有打扰了。”
苏元礼貌而又扭捏的说道，随后他径直来到了桌子前坐下。
“你这孩子...”
谭老师看着苏元的模样，他不禁摇头感慨了一声。
“这天气太冷了，我先去热一下牛奶，遥控器在床边桌子上，想看什么电视自己调一下就行了！不要客气，当自己家就行了！”
谭老师从袋子中取出一条爽歪歪，他径直朝着厨房走去。
“没事的，谭老师我在这里等一下就行了。”
听到苏元礼貌而又客气的话语，谭老师不禁再次回头，随后发现苏元只是坐在桌前，忧心忡忡的看着外面貌似又大起来的雪。
“唉~这孩子....”
谭老师不禁再次摇头叹气，随后点燃了电磁炉，烧水，将爽歪歪放入水中。
雪好像又变大了，姐姐她们带伞了吗？
好像带了...
如果没带应该会打车回来的吧！
如果没有打车呢...
自己要去送伞吗？
可是自己不知道姐姐她们去哪里玩了，要打电话问一下吗？
万一玩的正开心呢？自己现在打电话是不是.....
只是看到天气稍稍变化，苏元此刻的内心中便瞬间诞生了无数的念头。
他眉头紧锁，他一遍又一遍的思索着，他感觉劳累而又烦闷。
“苏元，你多大了？”
忽然间，询问声自厨房中响起。
“我七岁了，今年上一年了。”
“七岁？你这娃儿不像是七岁，倒像是十七岁在恋爱中迷茫不得解，每天患得患失的男孩。”
谭老师一边将起了水雾的眼镜拿下擦拭，一边开玩笑的调侃道。
然而苏元听到谭老师的话语，他却不由自主挺直了腰背，双手也悄然攥紧了。
“不过，等你这娃儿上了高中，应该只会纠结选择和谁家女娃娃恋爱，牵哪个女娃娃的手，而不是每天患得患失对方喜不喜欢我。”
谭老师忽然想到了昨天吃饭时，看到黏在苏元身旁的几个女孩，谭老师轻笑着继续调侃道。
等我上了高中？
如果等到我上高中....
听到谭老师自言自语的话语，苏元不禁思绪也跟着发散了开来。
选择和谁恋爱....
程清梦、夏玖、齐夏...
一个个名字自心中划过，苏元发散性的胡思乱想着，到最后只有两个名字悄然留下在了心底。
夏若兰，程清梦。
“但也说不定...”
谭老师蓦然间想到了自己那群可爱的学生，他顿时颇为感慨摇头说道。
说不定....
是呀~说不定！
未来究竟会是什么样子，这谁也说不定。
程清梦未来还会不会和现在一样喜欢着自己，地震会不会发生，这些都说不定....
如果程清梦未来不喜欢自己，夏玖也不像现在这样黏着自己，齐夏也不会跟在自己身后....
就连姐姐....
苏元突然想到了一个分崩离析的未来，一个让他遍体生寒的黑暗未来。
人在心情差的时候，看什么都会是差的。
就像是深夜emo的时候，即便是听再喜庆的歌，所联想到的也不会是自己结婚。
而是会联想到前女友结婚突然播放了这首歌，还喊了自己参加....
“也不对，你的情况和那群痴情而又傻乎乎的娃娃可不一样。”
“哎呀！牛奶热好了！”
注意到锅中的水沸腾起来，谭老师顿时用毛巾将牛奶裹起，然后快步来到了客厅中。
“苏元？！”
看着苏元突然又愣神的模样，谭老师皱着眉喊了一声。
“啊？谭老师，我在的。”
苏元有些一惊一乍的抬头，然后低声的回应道。
“你这娃娃...”
谭老师拎了一壶热茶与牛奶，他将热好的牛奶递到了苏元的面前，谭老师皱起眉头仔细的打量着苏元。
“你这娃娃倒是真不像七岁，而像是十七岁的孩子。”
谭老师眉头紧锁的说道，这一次半分玩笑，半分实话。
苏元整个人拿着牛奶的手微微一颤，他身体紧绷，他低着头不敢说话。
“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了吗？”
谭老师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茶香四溢，他尝试着问道。
苏元看着手中爽歪歪的包装，他没有说话。
不知该如何发言，不知该如何倾述，苏元选择了自己曾经最常用，也是最习惯的做法。
沉默以对。
“那...那我们相互聊聊好了，随便聊点什么。”
谭老师见状，他凝眸沉思了一两秒，随后用起了询问扭捏高中生的办法。
“苏元，你们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我们来这里旅游。”
苏元低声的回应道，他依旧在看着手中帅歪歪的包装。
苏元看着那个圆滚滚的小狗笑容，他企图让那个笑容可以感染自己的心情，让自己好起来一点。
曾经在高中的时候，苏元承受不住压力，心情降落到了一个无法言喻的低谷期时。
因为没有朋友，也不会有人会安慰自己。
所以苏元学会了自己安慰自己，自己给自己画一个大大的笑脸，画一些搞怪的笑容。
当时流行滑稽的表情包，所以他总是会给自己画一个大大的滑稽。
苏元希望这些笑容可以感染自己的心情，可以传递到自己的脸上，可以让自己也笑起来....
而谭老师听到苏元这味道熟悉的话语，谭老师看着外面已经被称为“雪灾”，早就失去浪漫意义的大雪，谭老师直皱眉头。
这种多处雪灾的天气，从苏省，跨越一千多公里来到这里，来这种犄角旮旯里旅游？
而且这腔调，说的确实是实话，但不是完整的实话。
不是完整的实话，那和没说，和说谎也几乎没什么区别的...
不是，这真的是个七岁的孩子吗？
真的不是一个十七岁，天天搁那伤春悲秋，患得患失的，自以为吃尽了恋爱悲苦的，自以为有点聪明的傻小子吗？
“这种天气来旅游呀~！挺好挺好！这么大的雪，挺浪漫的...”
谭老师思索了一下，谭老师稍稍改变了一下心中的态度，谭老师笑容满面的接着说道。
“苏元，趁着你家人没回来，我们玩一个游戏吧！玩一个你问我答，依次询问的游戏，如何？”
谭老师突然开口说道，苏元微微一愣，他疑惑的抬起头。
苏元思索了一两秒，随后苏元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你我先击掌为誓，我们都不许说谎嗷！说谎这种游戏可就没有乐趣了！”
谭老师伸出布满老茧的大手放在了苏元的面前，苏元犹豫了一下，随后抬起自己的小手拍在了那张手上。
“好！苏元果然是男子汉！那就由男子汉先问！来，苏元！有什么问题尽可以问我，把我当成你好哥们相处就行了。”
谭老师用着对付班上某些单纯可爱的男生手段，他大笑着说道。
“谭老师....谭老师为什么会来这里。”
苏元回想起资料中显示谭老师好像是在锦竹教学的，但这里是汶川县。
苏元的地理不太好，现实中是一个大大的路痴，日常分不清哪里对哪里，但是苏元还是知晓，这里是汶川县映秀镇，绝对不是资料中的锦竹。
然而这几天过度的折磨，似乎让苏元忽略了一件事，他是如何知晓谭老师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呢？
昨天一起吃饭的途中，谭老师可从没有透露过自己的家庭情况。
“嗯？...哈！我来这里呀！我来这里是为了送一个学生回家，这种天气，车不好走，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家，所以我送一送。”
谭老师眉头下意识的皱起，然而瞬间又松了开来，他温和的笑着解释道。
“哦哦！接下来轮到谭老师问了。”
苏元点了点头，他心中默默感慨着谭老师真的好厉害，好正义，也好富有热情。
昨天也是这样，只是车上萍水相逢而已，谭老师就收起伞跑步引导着他们的车过来了。
谭老师，真的好厉害好厉害.....
游戏总是让人放松的，除了后来某些打着拯救村子名号的竞技性游戏，某些摸头纯度青水一穿三的名场面可能会让人身心都格外的炽热难耐外....
游戏还是可以让人放松的，比如只是简单的问了一下谭老师，身心也带入思考与想象谭老师的回答，苏元便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轮到我问了呀！那苏元有计划过到哪里旅游玩吗？”
谭老师双手绕了一个圈，他继续缓解着气氛，他颇为搞怪的打着手势笑问道。
“计划....唔，好像没什么计划，只是我...我姐姐...”
不可以说谎！不可以沉默！！
心中下意识的出现了两个规则，苏元下意识攥拳思索了一二，然后苏元接着说道。
“只是我想来汶川这里，然后姐姐说可以来汶川这里旅游一下，然后我们就过来了！”
苏元将真相隐瞒而下，他尽量用着简短的语句说道。
而谭老师的眼神则是微微的眯起了。
汶川这里到底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这个孩子呢.....
到底为什么会一提到汶川，这孩子就变得格外敏感了呢....
“啊~又轮到苏元提问了，苏元还想要问些什么呢？”
“唔....谭老师，平日里会做些什么？”
“我？我挺喜欢做菜的....”
.....
游戏的时光总是欢快而又迅速的，在谭老师刻意的引导下，在苏元全身心的带入其中下，在欢声笑语中，苏元的心理防线在不断的降低着。
苏元不由自主的将手中的两瓶牛奶都喝光了，谭老师笑着给他开了一瓶新的，苏元甚至自己后来直接去拿了一瓶。
两人一个喝着牛奶，一个饮着茶，两个人眉飞色舞的聊着天，就像是真的好兄弟，好朋友一样。
直到苏元颇为上头的问出了一个问题。
“谭老师，如果，我说如果，如果有一场灾难会发生，那场灾难死了好多好多人，谭老师你提前知晓了那场灾难，谭老师你会怎么做？”
在问出来的瞬间，苏元就后悔了，不过后悔之余，苏元又抓紧着自己的双手，他紧张而又期待的看着谭老师。
苏元希望谭老师可以给出自己一个答案。
谭老师听到这个问题，他瞬间蹙紧了眉头，他认真的注视着面前的桌子对面期待的看着自己的男孩。
没有说谎....
但是，但是....
汶川会发生灾难？这个孩子还提前知晓了？
根据这个问题，带入到对方的视角中，谭老师得出了这样的答案，这样荒谬无比的答案。
这是因为某些特殊刺激，所以产生了心理上的疾病，然后诞生了幻觉？
因为无法治愈这种幻觉，所以家人带着他过来实地看看？
又或者....
无数的思绪从谭老师的脑海中划过，谭老师再次看着面前名叫“苏元”，给人感觉异常“成熟”而又“别扭”的男孩。
“可以更详细一点吗？比如什么灾难？提前多久知道？范围有多大？大概会死多少人？”
谭老师尝试着更接近的带入其中，他蹙紧着眉头，他打着手势问道。
而在谭老师蹙紧眉头的时候，屋外除了夏若兰外，所有聆听许久的大人也蹙紧了眉头。
所以，这才是苏元会来到这里的原因吗？
程开民、苏清音与苏德义不由自主的想道。
对于谭老师的做法，他们一眼就能看出来谭老师在做什么。
如果有年龄差，与你陌生，还能让你沟通的很开心，很快乐，不由自主的说出什么。
那其实最先可以证明的不是对方多么合你胃口，和你多么兴趣相投，而是可以证明，对方的话术与情商真的很高，至少比你高很多很多。
比如谭老师，他这明显就是在打着游戏的名头，套出苏元的话呢。
这是很多老师惯用的套路，也是心理疗法很喜欢用的套路....
程开民等人对此很是熟悉，至于他们为什么不用？很简单，这种套路对于过分熟悉的亲人之间是没法用的。
这种套路只能在稍稍熟悉而又陌生的情况下使用，比如师生之间，比如医生与病人之间等等。
“唔.....灾难是地震，时间的话，提前五个月，范围很大很大....大概，大概....波及到十多个省....死，会死好多好多的人，在地震当天会死快七万人，后续还会有一万七千多人失踪....还有还有...”
既然已经问出了这样的问题，那便没有回头路了。
而且苏元也想知道，知道自己印象中的圣人，名垂青史的圣人，将生的希望留给其他人的圣人，他在面临这种情况会做出如何的计划与选择。
所以苏元根据着自己脑海中的资料，他详细的对着谭老师描述道。
幻觉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了？已经这般清晰与详细了？
但是一个孩子的话语怎么能描述的如此详细，甚至里面还有一些专业的，明显不是一个一年级孩子该知晓的词汇....
如果不是幻觉呢，而是.....
谭老师尝试着带入苏元的话语与感受，谭老师的心中突兀的冒出一个荒谬的念头，谭老师几乎是在瞬间便将这个荒谬的念头击碎了。
我好像真的也有点累了...
这种规模的地震，这种死亡人数，这种玩笑可不好笑.....
“谭老师，如果是您，您会怎么做呢？”
苏元再一次问道，他希冀的望着自己心目中的圣人，他抓紧着爽歪歪的瓶子，他真诚的问道。
听到苏元的询问，门外就连一直按着手机聊天的夏若兰此刻都放下了手机，所有的大人都紧张的聆听着屋内的动静。
他们统一的希望，希望这位苏元莫名期待与认识的谭老师，他也可以真诚的回答苏元的问题。
即便苏元只是一个孩子，提出的还是莫名其妙的问题。
以真心换真心，如此才能帮助一个人走出困境。
“如果是我的话，我面对这样的事情....”
谭老师轻声的呢喃着，他尝试着带入苏元所说的情况，他不由自主的低头笑了一下。
“这种情况只是稍稍思考，就确实很无助和压抑呢，长此以往也确实会患得患失....”
如果是这么真实的幻觉，谭老师突然有些理解苏元这孩子为什么会这么奇怪了，为什么会趴在楼梯口，一副无助的看着大家了。
当然，谭老师忽略了一件事，或者说，他下意识的忽略了一件事。
会无助，会压抑，会患得患失的前提是你会想要救这些与你毫无关系的人....
“如果是我的话，我....”
“我会拼尽全力的去让大家快跑吧！我会尝试让所有人都知晓这个消息，我会尽力去做到让所有人都能逃离这场灾难！就算会被当成疯子，当成傻子，我也会告诉他们，尽力让他们逃离这场灾难！甚至我还会强行拽着很多人离开这里.....”
谭老师尝试着带入其中，他低头询问着内心，他不断的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然而在突然抬头的瞬间，看着面前一副小大人模样直愣神思考的苏元，谭老师下意识的如教育自己高中学生那般开口说道。
“苏元，无止尽的思考与内耗是没有意义的。在面对有些问题的时候，我们很难想出真正的万全之策，我们只能想出目前情况下的最优解。”
“甚至情况太过恶劣，我们可能会连最优解都无法想出，我们只能凭着本心想出一个念头，一个正确的念头。”
“这个时候，不要怕！按着这个念头去做就好了！哪怕这个念头荒谬而又不理智！”
“虽然总是说思想先于行动。但在很多时候，思想也是可以与行动并行，在行动中拨正自己的思想，在思想中改变的自己的行动，如此才能摸索到真正正确的方向。”
“如果只是待在原地不断的思索，这只会是空想与折磨。”
...........
苏元走了，被他的家人接走了。
接走前，他的奶奶开口对着正在走神的自己深深的感谢了一番。
谭老师回忆着刚刚的经过，他依旧走神的看了看桌面上三个空空的牛奶瓶子，然后他又抬头看了看外面茫茫的大雪。
“哈~真是个奇怪的孩子....”
最后，谭老师摇了摇，他笑着自言自语道。
“自己居然会对一个一年级的孩子说这种大道理，他怎么可能听得懂这种大道理，他....”
谭老师将眼镜摘下来一边擦拭着，一边自嘲的笑着自言自语道。
然而在擦拭到最后的时候，谭老师又抬起了头，他用着模糊不清的视线看着外面白茫茫的大雪。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呢....
心存大爱的人总会因为一个事关他人的消息而惊慌失措，即便这个消息再荒谬，再无厘头，再让人无法相信。
原因很简单，他们赌不起....
这也是医院诈骗明明已经屡见不鲜，但屡屡有人中招的原因之一，他们真的赌不起这些....
“没想到自己也会杞人忧天了起来。”
谭老师再次自嘲的一笑，他将眼镜戴上，他来到了窗前，他看着外面茫茫的大雪，他长久站在那里。
.........
2008年1月22日 下午1:20 大雪见小 钟黎背着一个大大的背包抵达了苏元他们的旅馆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