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难得岚倾抱着儿子在花园玩耍,清冷的丈夫不是修炼就是说宫中事务繁忙,与宁瞾相聚的日子一月不过几天。而柔和的阳光洒在儿子小小的身体上,他的笑脸却更胜这日间的光芒。父亲在孩子成长的过程中是不可或缺的,宁瞾不止一次地说,岚倾却不急不恼,双手摊开厚厚的卷册,依旧清雅地笑笑:“可是宫中事务太多,总要有人替父君分忧啊。”,冠冕堂皇的理由总是那么自如地从他口中说出来。
宁瞾尖酸乖戾的性子愣是被磨得没脾气,因为她知道就算她肯放弃这段感情,回到龙族,虽然龙族族长依旧会因为秘术而接纳她,但她的下场恐怕还不如一个下仆。何况,她舍不下亲,更舍不下情,这里就是她的家,她哪儿也不去。眼前的画面便是她一直渴望的,岁月能一直静好就好了。宁瞾慵懒地靠着栏杆,手上的帕子在风里无依无靠地飘着。
“这孩子可爱的很呢。”泺湘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
宁瞾一个激灵,立刻起身行礼,泺湘却抬手示意不必。宁瞾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肃着站在一旁。
泺湘却坐下来,自顾自地倒茶来喝。
“岚倾哪里都不输,唯独身世尴尬,庶子的日子看似无恙,实则艰难。岚倾也是个好孩子,从小到大,一直都很努力,似乎就是为了证明自己,也难为她了,一个庶出再努力总有夸不过去的槛儿。”泺湘说罢不易察觉地瞥了宁瞾一眼。
宁瞾心里丝丝苦涩浮了上来,她何尝不是庶出,明明是上一辈人的恩怨,做小辈的什么都没做错却也要承受与生俱来的负重,这话分明也是说给她听的。
宁瞾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只所答非所问地说了句:“夫君的确上进。”
泺湘当然看得出宁瞾的不快,故作不安地说:“哦,忘了你也是庶出,我没有让你难堪的意思。只是可惜你们的孩子啊,这般伶俐可爱,将来恐怕也……”
宁瞾一惊,泺湘拨了她心中最细的弦,她如惊弓之鸟一般,瞪大眼睛,“蘅儿自小最爱重宫主,聪明懂事是宫中上下都知道的,将来……将来……求宫主垂怜!”说罢宁瞾心一横双膝跪地,长这么大除了自己的父亲,她还没跪过别人,可是如今为了儿子面子又算什么。
泺湘故意装作没看见,任由宁瞾跪了一会儿,忽然扭头,放下茶杯扶她说:“这是干什么嘛,咱们都是一家人,我这个做爷爷的还能不管自己的亲孙子不成。说道一家人,我听说你的妹妹似乎被神凤山给幽禁了,这神凤山也真是跋扈惯了,好歹龙族也是神族当中的望族,天界都要给三分颜面,你妹妹就算有再大的错处也不该如此啊,这不是打龙族的脸么。”说罢看宁瞾的脸色。
宁瞾胸中起伏,冉萱的事她略有耳闻,那死丫头傻乎乎地着了道,害自己的夫家,哪知神凤山精兵悍将被抓了个正着,什么里子面子,她才觉得痛快。可是泺湘分明话里有话,似乎要挑拨她去对付神凤山。
“听说那神凤山有个大祭司,甚是难缠,说什么都要开罪你妹妹,我听了都气不过,好歹是姻亲,哪有这般不近人情的。你说是吧?”泺湘言语不忿,表情却从容。
宁瞾对于绯绝颜也有所耳闻,正统的出身,高深的修为,不过没什么机会碰面,想必也和那些自命不凡的嫡女一样,都是银样镴枪头,不过神凤山素来地位显赫,不是什么人都可造次的。莫非泺湘是要拿她当出头鸟?
宁瞾眼神追着跑得满头大汗的儿子,心中隐隐不安,“宫主有何吩咐请言明。”
泺湘大笑一声,笑声冷得像寒天雪崖掉下来的冰,“没什么吩咐,只是,虚无界大业要扫除一切可能得障碍,神凤山是笃定啃不下来的骨头。不如尽早打算,长远来也是为你儿子打算不是?”
宁曌的手把手里的帕子搅紧,她虽然性子刚愎,但她不傻呀,神凤山是龙族一直要结交的望族,其财力势力都是独霸一方的,那个耀武扬威的大祭司想必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冉萱嫁过去这许多年都也只是安分守己不敢造次,可见神凤山的滴水不漏。她就算有些为了儿子拼一拼,胜算不高且不说,她若死了又有谁真的心疼?又有谁可以照顾自己的年幼的儿子?就算她侥幸胜了,依神凤山的势力自己又岂能全身而退?若是败了,披云神宫和龙族定然撇清关系都来不及,她又如何自处?
宁曌咬得牙根酸疼,蹦出一句:“儿媳资质拙劣,恐怕没有和神凤山分庭抗礼的能力,请宫主另做打算吧。”
泺湘面色一沉,“你可别后悔。”说罢拂袖而去。
宁曌嘴唇哆嗦着看着玩得忘乎所以的儿子,已经这样了,还能更差么?而且她有了其他的打算。
夜里孩子睡熟,宁曌连捆带包地把孩子捆在身上,带了些细软。她不打算坐以待毙,得不到。丈夫,孩子总不能也让别人夺走。不回龙族,打算就这么带着孩子随便找个世外桃源,种地也好打猎也罢,自己一个人也能把孩子带大。
然而她想得太过单纯,且不说身边多少眼线,只披云神宫的结界她都出不去,在她不甘心地用长戟试图割裂结界时,追兵已经把他们包围了。
宁曌被宫女死死按住,她拼尽全力也没能阻止她们把儿子硬生生从身上剥离开。
眼见着儿子被毫无波澜的岚倾带走,宁曌第一次什么叫撕心裂肺的痛。
她颤抖着,披散着头发抬头望向泺湘:“你们究竟想怎样?”
泺湘却云淡风轻地示意宫女们放开她,“我们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
宁曌悲从中来,一家人,他们何时把自己当一家人了?“我只要我的孩子,求宫主成全。”
泺湘说:“你一介女流之辈,带着孩子怎么生活呢,对孩子也没好处。况且你们母子就这么消失,我如何向龙族交代,你且打消着念头吧。你的孩子是我的长孙,我自然是要好好栽培的,以后的事就不必你费心了。”
宁曌心中一颤,这是要剜她的心!挣扎许久之后,她说:“我照办就是,求宫主把孩子还给我。”泺湘得逞地笑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也罢,孩子终究离不开娘,等你事成归来,孩子还是交给你抚养。”
宁曌觉得泺湘的笑声是如此恶心,就像蛇虫蝼蚁在自己的脑子里恣意地爬,她拼命想回避,然而无处不在。
果不其然,神凤山铜墙铁壁不好惹,绯绝颜武艺超群,宁曌不敌,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只能用上夺眼之术。没想到竟然成功了,虽然她知道自己此举会让龙族的立场更尴尬,为了儿子她顾不上那么多了。
宁曌衣衫褴褛、遍体鳞伤,而眼前她的丈夫依旧衣冠楚楚,玉树临风,她以为他会她厌恶嫌弃。却不料,岚倾一改往日的冷静持礼,抓着宁曌嘘寒问暖,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这些曾经是她梦寐以求的温存,她忽然觉得也许这场付出是值得的,泪水扑簌簌地落下来。
钿容忍不住吐槽:“表现得这般恩爱,自己的妻子被困,怎么早不见他来。”
绯绝颜问:“宁曌情绪如何?”
钿容说:“感动落泪,好像很惊喜的样子。”语气中带着讽刺。
绯绝颜虽然看不见,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岚倾接回妻子的时机十分微妙,而且接人需要那么多兵力吗?
“这这这,虽然我们在屏风后,也太大胆了吧。”钿容又惊诧又害羞地说。
绯绝颜焦急地问:“他们如何了?”
钿容说:“这这,他们两个抱在一处去了。”
绯绝颜拧着眉毛,演戏也有点过吧。
宁曌久未和丈夫亲近,岚倾忽然心疼地把她揽在怀中,然而他的怀抱却不如想象得温暖。
岚倾微笑着靠近宁曌的耳朵说:“你必须死在神凤山,不然孩子也会没命。”
宁曌觉得这几个字就像雪崩,把自己从头到脚埋起来,冰寒彻骨,窒息封喉。
绯绝颜忽然说:“不好!快带宁曌回去!”众人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