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刀术又称居合术,是一种在身心合一的境界下,达到的‘力与速’的结合。
无花在佛学上有极强的悟性,在他少年时期,就已在佛道上达到了‘入定’的境界,刀术所要求的‘身心合一’,对他而言从不是阻碍。
他将长刀挟在腰侧,右手握着刀柄,手掌与刀柄贴合,左手在握刀的同时用拇指顶着刀锷,小舟随着水波微微浮动,他的身躯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颤动。
双眼微垂,保持着视野的同时,也让对手观察不到眼神。
他已将佛学入定的极致专注与居合术的技法完美融合。
苏梦静静的看着这一幕。
这世上有很多天才,能在这样的年纪就达到‘身心合一’之境的无花,在这些天才中也可以称得上是佼佼者。
可惜……
忽在此时。
刀闪!
无花倏然抬眼,他出刀的动作难以捕捉,只能看到如流水般倾泻的刀光。
‘未出鞘时无刀,出鞘时无我’。
极致的稳与静骤然切换为疾风电斩,刀身长,刀光更涨,这一叶扁舟上,只能瞧见这一道极亮的刀光!
船尾的人影没有避,她早已决定不避。
那双眼瞳专注而平静。
深夜的星光忽然更加灿烂,由千百颗星变为了千万颗星。
千万颗星星迎上刀光。
刀光隐,星光散。
刀落了空,剑却已欺近无花的胸口。
无花忽然长身向后跃起,他双手握刀,身体带着长刀高高扬起,刀风以势不可挡的速度向下凛然卷袭!
‘迎风一刀斩’!
这一招乃是东瀛剑道之武学精华,更何况无花在此绝境之际,已将这一招的威力发挥至极致。
便是这一刀,将一名无辜的少女连肩颈劈开,让一条生命成为一场阴谋的基石。
无花在跃起的同时用力一踩小舟,他跃起施招,舟身摇晃不已,周身上那道白色的身影也随之晃动。
人总要有地方落足。
他被父亲从东瀛带来,从未感觉中原是自己的立足之处。
不能立足,那便扎根。
汲取‘天下第一大派’的养分,成为一派掌门,成为这江湖之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可是天湖大师居然未册立他为掌门!
反而选了个什么也不如他的无相!
世人都以为以‘妙僧无花’的品性,绝不会在意掌门之位的得失,但他们万万想不到,他苦求多年的恰恰是权利与地位。
小舟在剧烈的晃动,船上的人却依旧未避,她的剑本是向前刺出,在无花跃起下劈时又转为上挑,正迎上了‘迎风一刀斩’那重若千钧的刀势。
她挑剑的姿势很美,若说方才是刺出了千万颗星,如今却似挑起了一泓秋水。
这不禁给她的剑也营造出一种柔而无依的感觉,这样的剑怎能抵御住他的刀?
刀剑终于相触。
小舟在倾轧的刀势下轰然炸开!七道水柱在海面涌起三丈余高!
无花的脸色已是一片惨淡。
他所以为的柔而无依的剑,其实是因为在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变动,反而形成了一种‘水流’似的柔滞感,他刻意让小舟晃动,反而也成了掩饰对方虚招的一部分。
在那一瞬间,他的刀撞入了虚招凝聚的旋涡之中,‘迎风一刀斩’的劲力被分而化之,导入扁舟与大海之中。
他刀势已尽时,身体自然下坠,此时已变招不及,无花踩在一块碎木板上,任由利剑架在自己脖颈。
无花缓缓吐出一口气,问道:“这是什么剑法?”
面前的女子坦然回答:“我称它为‘幽梦剑法’。”
她既然能用出阿飞的快剑,说明她的剑本就可以更快。
这道理苏梦在上个世界时已明白了。
在心境突破后,她的剑融入了‘快剑’与‘万妙无方,慑魂大九式’的精髓,阿飞的剑是一击毙敌、无招无式的极致,她的剑则既保留快剑的致命效率,又以幻境般的虚实变化增强制敌手段。
阿飞的剑是她人生经历的一部分,他的剑已融入了她的剑中。
这是她的剑道。
无花松开手,长刀落入海水之中,他双手合掌,喟叹一声:“好剑法。”
然后,无花的嘴角缓缓流出一丝鲜血。
在苏梦一剑破掉‘居合拔剑式’,剑指他胸口时,锐利的剑气就已刺伤了他的心脉。
那最后一招‘迎风一刀斩’,不过是他的临死反扑而已。
在临死的这一刻,修佛的禅性又回归到了他的身上,他垂眸合眼,面上毫无血色,生机逐渐消失。
然后无花向后倒去,似是要用海水将自己的尸身吞没。
就算他是个恶人,在这人之将死的时候,做出这样的姿态,也无疑会让人心软。
如果楚留香在这里,他或许已选择尊重这位好友,由着他落入海中,任海水涤清罪孽。
但是苏梦早就知道无花是怎样的人,又怎会疏忽大意?
在无花向后仰倒的同时,她足尖在脚下木板上一踏,长剑已向前刺出!
无花此时已‘生息全无’,事实上苏梦的剑气虽然刺中他的心脉,但他根本未到必死的程度。
他做此姿态,不过是以‘龟息大法’来赌一线生机。
既然是赌,便要先押上‘赌注’。
他在闭眸仰倒时,已切切实实封了五感,失了感知。
这种豪掷一切的魄力,不愧是无花。
可是苏梦来到这个世界,还没有赌输过。
她的长剑毫无阻碍地贯穿了无花的颈,鲜血如注,流入茫茫大海之中。
“可惜……”
她轻喃着在无花拔刀前于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甜儿姑娘永远吃不上无花大师烧制的天下一绝的饭菜了。”
……
宫南燕等了许久,久到她几乎怀疑苏梦已经丢失了方向,再也找不回来了。
天色已蒙蒙亮。
宫南燕已不准备再等。
这时,她看到远处一道穿着白色僧袍,却用红色丝带束着长发的人影盘膝坐在一块木板上,悠悠然向着她这边划来。
那人手中的‘桨板’十分熟悉,正是自己赌输了的那柄宝剑。
“你!”宫南燕有气发不出来,毕竟这已不是她的剑了。
然后她又看到,那被充坐小船的木板后边,还有一个黑色身影头朝下随着木板漂动。
“这是……真凶?”
“真凶的尸体。”苏梦慢悠悠地补充道:“虽然割下头颅带过来比较方便,他既然没有给无辜的人留下全尸,这么对他也不悖道义,但是……”
苏梦很认真的眨眨眼:“他是个光头,你明白吗?包裹时没有头发可以拎着,得捧一下……”
“够了,别说了。”
宫南燕叹出心底的郁气:“唉……上岸后我来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