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从未听过别人这样向她表白爱情,即使上中学时,也没听香书这样无遮无拦地倾诉衷肠,那时的爱,似乎是天经地义的,根本不需要用语言为媒介,而现在,要想使那种爱情复活,恰恰需要这种语言。这种发现镇住了她,闪瞬间,往日那种母子般的爱情关系颠倒过来,招财恍若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生性怕羞、胆怯的小姑娘,而香书则已真正成了男子汉了,更像父亲。她被香书的话激动得说不话,只是一个劲地哭,宛若要把几个世纪积累在心里的痛苦,一下子喷泄出来。
“咱们永远不可能啦。死了这份心吧,香书。你会再遇上比我好一千倍的的女孩儿。”招财抽泣着回答了香书,转身跑开了。
以后的一个月里,黑风口人没再看见招财。她一个人躲藏在卧室里,设置了一个小巧的神龛,每天准时烧香祷告,但不是为自己,而是为香书——在第一场考完后,她就清楚,自己已经落榜了。现在她只希望香书能金榜题名,像母亲希望儿子那样。但令人遗憾的是,这段时间里,菩萨休假了,没有听到她虔诚的祈祷声,在下一年的元月里,当最后一榜发下时,招财才相信,自己和香书一同落榜了。香书的命运似乎要比她好一些,他以无庸置疑的高分数,名冠全市考生,但政审时,历史反革命的家庭成份,还是不能让他享受正常的公民待遇。而招财自己,正像她自己料想的那样,连初选的资格都没获得。可是他们的命运,都是一样的名落孙三。
在等待发榜的日子里,正在恢复人性的梁果复,曾几次向招财透露,每天傍晚,都能看见老杨家那小子,在老梁家门口徘徊。父亲的意思很明显,希望招财能和香书重新和好。但父亲永远无法理解的是,女儿已经永远丧失了那种勇气。
元月十五号,距春节还有十三天时间,招财经在过几个不眠之夜的痛苦思索,终于毅然决然地从箱底找出了几个月前起草的遗书,在进行必要的修订后,准备开始付诸行动了。从那天起,为了真正做到像遗书上写的那样,“干干净净地走。”一连三天,她没吃饭,只喝一点白开水。这三天里,她把自己打算带走的东西,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清洗,等到第四天晚上,她在仔细地沐浴一番之后,穿上了中学时妈妈送给她的早年和父亲结婚时穿过的红锦棉袄,贪婪地吞下了一小瓶安眠药。
晚上到老三屋里吃了饭。老三起身打开柜门,从里面拿出那个旅行箱,打开后,从中取出十万块钱,放到还没开封的电视机上,转身回到炕头,坐下后,望着王雅娉,说,“雅娉呀,爹想跟你商量个事。”
第二天晌午,当梁果复发觉招财已经四天没吃饭时,就不得不用斧子劈开女儿房门,看见女儿穿着他早年和道边儿结婚时,道边儿穿的那件红锦袄,安祥地躺上炕上,显得那么文静而美丽,脸上没有一丝儿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