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的春天。
7岁的林七安安静静地坐在村口的大榕树下。
距离爷爷林富贵去世,已经过去了几个月。
林七已经逐渐不记得爷爷的模样。
只是偶尔在梦中,会出现一双血红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他。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林家村到处都弥漫着盎然的春意。
村口盘根错节地长着一棵巨大的黑叶榕,好像一把巨大的黑色雨伞,将村口的大路以及旁边的一口池塘罩住。
林七安安静静地坐在一群老年人当中。
傍晚时分,村口的老人喜欢坐在榕树下乘凉,在石椅上打扑克牌,又或者家里长家里短地聊天。
这里是各种花边新闻,奇闻轶事的发源地。
这天,有一个外乡人来到这里,把凤凰单车停在路边,在村口摆了一个简陋的地摊。
竖着一块发黄的四方形的布,上面用黑色颜料写着四个大字——
【测字解密】
四个大字下面,写着几个更小的字:
[汉字有灵性,是阴阳造化之物,信息极其丰富。]
[字出于太极,各具首尾,所谓测字,生生化化,千变万化。]
[测字断事,预知吉凶,决意进退,信者,辅助人生抉择,疑者,自娱自乐图一乐呵呵。]
这个外乡人看起来非常年轻,年纪也不过25岁左右。
他穿着一件当时流行的浅蓝色的的确良衬衫,一条军绿色长裤,系着一条褐色的塑胶皮带。
一张圆圆的娃娃脸还带着一丝未褪去的稚气青涩,居然还在一群见多识广的老人家前充当起测字大师。
所以,有一位性格豪爽的大爷,人称老牛,立刻笑呵呵地走到“大师”前面,吼道:
“哈哈,小娃子大师,看你是哪条村来的?这么年轻,捣鼓这种玩意?”
娃娃脸大师表情谦卑,非常有礼貌地道:
“不敢不敢,只是趁着今天周六,代父从军,拿着父亲的玩意儿出来消磨消磨时间。”
“测字,自娱自乐,图个乐呵呵嘛。”
大爷老牛性格豪爽,直接开门见山,说:
“那我想试试测个健康,行不行?收费不?”
“不收费不收费,我不是大师,纯属出来见识一下世面,还未能够出师。”
“但是,如果你真的想测,也可以的,测字,自娱自乐嘛。”
“好,够爽快,这样吧,我想测一测我家老爷子的身体健康。”
“最近,他好像打了鸡血似的,龙精虎猛的,都快九十多岁的人了,还整天管着我。”
娃娃脸拿出一叠白纸,以及一支钢笔,放在折叠的椅子上,说:
“那你随便写一个字。”
大爷老牛抓起墨绿色的钢笔,准备下笔的时候,却迟疑了。
他不知道要写什么字。
“一定要写什么字么?”他问道。
“是的,是的。测字,顾名思义,当然是写字了。”
“就写你此刻脑海里想到的第一个字。”
大爷老牛皱着眉头,看了看旁边石桌上散落着的扑克牌,于是便握着钢笔,在白纸上写下了一个【牌】字。
大爷老牛把【牌】字写好,将钢笔帽盖好,放在白纸旁边,抬头看着娃娃脸,等待娃娃脸的解答。
不料,娃娃脸看到白纸上写着的【牌】字,面色大变,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大爷老牛活到这个岁数,自然非常懂得察言观色,落叶知秋。
他看到娃娃脸这副模样,大概也猜到了:
“测字结果是不是不好?你大大方方直说无妨。”
娃娃脸首先露出一副自嘲的哈哈大笑,然后说:
“嗯嗯,对对,测字,自娱自乐嘛,图个乐呵呵。”
“那我就直接说了——【牌】字,可以拆为一牌石碑,石碑有墓碑之象,墓碑嘛……”
“自然,自然显得有些不太好的迹象……不过测字,自娱自乐……”
尽管娃娃脸后面说的极其委婉,但是在场的其他人都不是傻子,自然懂得个中意思。
尽管大爷老牛已经提前有了心理准备,觉得解说肯定不会是啥好事。
但是当娃娃脸真的说出来之后,他还是脸色变得一阵红一阵白,仿佛随时会像一颗炸弹似的,爆炸开来。
其他人看到他的表情,纷纷开解。
其中的一位老人,名字叫林振荣,是一位退休教师,比较有文化底子,他说:
“唉,老牛,别信这些,【牌】字为啥就只能拆开,看作一片石碑呀?也可以拆开来说是一枚金牌呢。”
其他人害怕老牛不悦,也纷纷附和,安慰道:
“对对,金牌,代表着第一名呢。”
大爷老牛听完林振荣的话,得到了一些安慰,又爽快地笑了:
“对,对,金牌,奥运会金牌。”
他转念一想,又突然抓起钢笔,拿起第二张白纸,在上面写了一个【六】字。
娃娃脸看着白纸上黑色的字迹,露出一种怪异的表情,吞吞吐吐地问:
“这,这次你想测的是什么?”
“我还是测我父亲的健康。”
大爷老牛固执地道。
他之所以写了一个【六】字,是因为他看到正对着他的远处的田野田埂上,那一片墨绿色的玉米地。
这片玉米地,是过去第六生产队的。
所以,他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六】字。
娃娃脸没有说话,他脸上似乎露出了一种忧心忡忡的神色。
他没有进行解字,而是站起来,默默地将白纸和钢笔,放进他的墨绿色的挎包,然后动手收拾他的招牌。
“你,你这算什么意思?”
大爷老牛变得暴躁起来。
他自然知道,这个【六】字,拆解出来的信息,肯定也是不好的,所以娃娃脸才不敢说。
“我,我……算了,测字嘛,自娱自乐。还是不要再测了。”
娃娃脸有点沮丧。
大爷老牛的执拗脾气马上来了,他走近娃娃脸,伸出右手抓住娃娃脸的衣领,说:
“既然我写了出来,那你就解释我听。”
大爷老牛常年在田地间耕种,做的是体力劳动,一身的肌肉。
娃娃脸声音颤抖,满脸的恐惧,说:
“你,老大爷,你看我还没解字,你已经要恨不得把我打趴在地了,我真解字了,你岂不是会把我打死?”
大爷老牛愣了一下,立马放开手,然后用手掌抚平娃娃脸被弄皱了的衣领:
“我当着大家的面保证,不会打你。
你尽管说吧,也没必要为了哄我而胡编乱造说好听的话,我要听真正的测字解释。”
娃娃脸看了看周围的众人,又看了一眼大爷老牛,深深地呼吸,好像下了巨大的决心豁出去了一般,说:
“【六】字,说明你父亲病了,而且是治不好,需要赶紧准备后事的那种。”
“【六】字,中间有一横,就像抬棺木的木杠子,而上面还有一点,就像站在木杠子上面的一只公鸡。”
“而【六】字下面有两个点,就像两个抬棺木的人。”
“再从形象来看,这个【六】字,就像一个【大】人的【大】字,头颅,双手,双腿分散开了,一个人的身体散架了,就……”
娃娃脸的语气越来越小,到后面,细若蚊飞,只有他自己才听得到他说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胆怯警惕地看着大爷老牛,生怕大爷老牛会一拳头打过来,把他的鼻子打飞出去。
他说的这一番解释,简直就像是最恶毒的诅咒,任何人听了都会火冒三丈,忍不住暴打对方一顿。
但是,大爷老牛却变得异常的平静。
大爷老牛眼睛左右地转动,瞄了瞄四周,冷笑了一声。
他对着娃娃脸伸出手,摊开五指,冷冷道:
“拿来。”
娃娃脸怯怯道:
“拿,拿什么?”
“你的白纸和笔。”
“你,你还想测?我已经收工了,不,不测了。”
“我再测一次。”
大爷老牛的语气,带着一种令人难以拒绝的威严。
娃娃脸只好从绿色的挎包里掏出一张白纸以及钢笔,放到大爷老牛的手掌,颤抖着说:
“要,要不,这次我们测点其他?例如财运,事业——”
“不,这次,我依然测的是老爷子他的健康!”
大爷老牛直接把白纸在左手掌摊开来,然后右手拿着钢笔,在白纸上写下了一个【生】字。
【生生不息】【生龙活虎】【生机勃勃】【绝处逢生】……
无论怎么拆解,【生】字都代表着积极而吉利。
大爷老牛把白纸拿在手里,在空中垂下来,向娃娃脸展示着他所写的【生】字,满脸的骄傲得意。
娃娃脸看着被晚风吹得缓缓摇动的白纸上的【生】字,没有片刻的犹豫,直接说:
“生字,无论如何拆解,都是积极的。
可是,测字,真正测的,不是这个【字】本身,而是你所写的这个【字】。”
“你刚刚不在石椅上摊平写,而是摊在左手手掌心上写,造成你在写这个【生】字的时候,出现了不连笔”。
娃娃脸伸出右手的食指,指着大爷老牛所写的【生】字,
“【生】字,上面一个牛,本来这个牛应该和下面的这一横连接起来的。
“可是你写出来的,却是中间的这一竖,并没有和最下面的这一横连接起来。”
“这是一只死牛,因为还活着的牛,是不会四脚离开地面的。”
娃娃脸似乎已经豁出去了,还是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情,他继续道:
“另外,【生】字,其实可以分拆开来,就像一个【人】字入了【土】。”
“一个人入了土,我相信你应该知道,代表着什么意思。”
娃娃脸说完,他冷冷地看着大爷老牛。
众人诧异的是,娃娃脸此时此刻脸上居然没有了一丝的青色稚气。
他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脸上的表情充满了与他年纪不相符的阴森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