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指总不能套狐狸爪子上,系统刚变回团子飘在空中,闻言诧异重复:“练习不够?”
“没防备心?”
“生性纯良?”
简直一句比一句离谱!
狐狸:“。”
狐狸举起两只爪子捂住耳朵。
裴墨沉做首席弟子时监督师弟师妹练功就很严厉,这时候也不心软,将狐狸爪子扒拉下来:“就这样说定了。”
虽然许然按裴墨沉原先的想法变成了狐狸,但那张铺好的软榻这晚并没有派上用场。
狐狸的体温比人略高,趴在旁边,身侧都是暖烘烘的一团。裴墨沉睁眼的时候,手指微动,蹭到毛绒绒的狐狸尾巴,有些痒。
裴墨沉第一回近距离接触狐狸,坐在床上看了一会儿,伸出一根手指悄悄碰了碰狐狸尾巴,只戳到毛就收回来。
他扯了扯被子给小狐狸盖好,才拿了外衫下床。
许然醒时已经闻到院中的饭菜香,上前接过裴墨沉手中的瓦罐和药包:“你身体不舒服,就不要做这些了,该多歇着。”
裴墨沉不以为意地摇头:“并不费什么力气。”
许然还是按着他进屋坐好,然后盛了两碗蔬菜肉丝粥放在桌上。
裴墨沉看着被递到眼前的汤匙,似有无奈,但还是接过来。他的手指修长白皙,捻着深色的木质汤匙,小口喝粥,许是粥有些烫,唇色都深了些。
他吃东西不疾不徐,十分赏心悦目,许然看了一会儿,才捧起自己那碗。
即便修为被废,但当初早就练成的辟谷还是奏效的,裴墨沉其实并不需要一日三餐来维持生机。
自从住到这里,日子清幽孤寂,从前他勤于练剑,现在倒是有大把的空闲时间弄些吃食。
喝完粥后,裴墨沉想起正事,仔细问了许然的修炼情况。
许然这两日才开始研究体内妖力,也不担心会暴露什么,都一五一十地答了。
完全是天赋不错却又怠于修炼的少年小妖的模样。
“你可有常用的法器?”裴墨沉问道。
许然伸出双手,掌心朝上,变出一把银白锋锐的匕首。
裴墨沉轻弹了一缕灵力,匕首一震,泛起寒光,刀刃极薄,打磨均匀,霜明雪澈。
他无声地弯了一下唇:“这匕首倒是品质上佳,只是气息纯净,想来没太见过血?”
被匕首压着的戒指懒洋洋地转了一圈,好让自己受力均匀:“这不是因为你怕他发现上面沾染的驳杂魔气,所以特意用弱水洗了三遍吗?”
许然:“。”
他面不改色:“裴兄好眼力,这匕首确实很少见血。”
和狐妖一样,纯净无害。
戒指:“……宿主,你良心掉地上了。”
裴墨沉不疑有他,语气温和道:“只可惜我从前专于剑道,能教你的也有限。”
“裴兄的剑很漂亮。”许然想起溯光,真心实意地夸赞。
裴墨沉不知他从前见过溯光,还以为他在说山林中被自己横剑责问那次,掌心翻转,便握住了那柄长剑。
“可惜只是外强中干。”他指腹擦过溯光的剑身,眸中情绪极淡,只是动作间却透出珍视与惋惜。
“若遇到的不是你,恐怕我也是凶多吉少。”
许然认真看着他说:“不会的,你吉人自有天相。”
闻言,不知想到些什么,裴墨沉笑了一下,轻声道:“不过我近日运气确实还不错。”
许然:“我虽然没有灵剑,但也想学几门剑招,裴兄愿意教吗?”
裴墨沉:“自然。”
三年来裴墨沉都不曾练过剑术,这段时日倒是被不同的人以请教的名义哄着舞了几次剑。
他现在的状态是舞不动溯光的,但拿出来后也没收回储物戒,将其搁在一旁,取了一截枯枝,舞了些简单的入门剑招。
这并不难,许然在其他小世界也练过多年的剑,剑招虽有区别,但看了一遍,大概也就记住了。
裴墨沉将那截枯枝递给他:“试试。”
即便是同样的剑招,许然使出来也同他不尽相同。裴墨沉剑法灵动,似无形之水,而许然则是出手迅疾,气势凛然。
裴墨沉原先是认真在寻他出手有何破绽,看到一半已经放松下来,眉眼含了笑意。
他想,倘若换做以前,他必定要和许然畅快淋漓地比一场。
许然已压了大半力道,但剑意破风,气流涌动,树上新长出的枝叶还是落了一地。
原来旧雪已融,又是一年春了。
裴墨沉见他收了枯枝,正欲说话,许然已走到他跟前,极自然的拂掉他肩上绿叶。
“以你的资质,过不了多久便能将这些剑招融会贯通,我教不了什么。”裴墨沉温声道。
至于天衍宗的核心剑法,他自然是不能教给许然的。
……但是,他想了想:“下次回宗门,我或可替你寻一把灵剑。”
许然浅笑:“我已有了本命法器,若裴兄愿意,替我随意择一柄剑就是,不必动用贵宗资源。”
裴墨沉静了片刻,看向许然手中枯枝,见他尚未尽兴,抿唇将溯光递过去:“可想用它一试?”
许然微怔,旋即从善如流地接过溯光,又将方才裴墨沉教给他的剑招舞了一遍。
裴墨沉望着他持剑的身姿,微微敛眸,溯光……这是师尊特意为他铸造的灵剑,在天衍宗乃至整个天下都是数一数二的。可这三年,溯光已经极少出鞘了。
许然最后挽了个剑花,将长剑重新插入剑鞘。
裴墨沉拿回溯光,顿了片刻,才赞了一声:“极好。”
“它喜欢你。”裴墨沉抱着剑,声音极轻,“只是我不能将它给你。”
许然毫无迟疑:“溯光有灵,也只肯认你做主人的。”
裴墨沉只轻轻颔首,心中却免不了要想,让他做主人,也太可惜了溯光这等灵剑。
他握紧剑柄,无声叹了口气。
*
裴墨沉以为许然是涉世未深的小妖,他深知世道险恶,总忍不住嘱咐一二。
“人魔两族修士中许多都对你们一族心怀芥蒂,你平时隐匿气息,轻易不要暴露。”
许然心头一动,靠近他身侧坐下,笑道:“我确实离家未久,裴兄可否多同我说说你早年的经历?”
戒指缓缓将一个“?”打在许然眼前。
许然不动声色地用衣袖拂去:“边儿去,我确实刚离开落渊宫不久好吗?”
戒指:“……6。”
裴墨沉也是第一次和人聊自己的故事,开口有些生涩:“我以前专心修炼,说起来你可能觉得无趣,再后来便在此次落脚,不常离开了。”
许然莞尔:“怎会无趣?”
只要是这个人,好像做什么都挺有意思。
裴墨沉便捡了几件不轻不重的事情与他讲了,微暖的日光透过疏落枝叶落在他脸上,雾灰色的眸子倒映出清澈光影。
裴墨沉见许然听得十分认真,有点不好意思:“修为被废后我住在天衍宗也没什么用处,便来了这里,替村民们解决一些小事。”
许然望着他,想起昨日摸到的淋漓冷汗和温热血沫,心中酸涩,低声问:“难受的时候呢,也可以同我说。”
裴墨沉的手下意识摸向腹部,那里空空荡荡,什么灵力都留不住,只剩下会让他痛入骨髓的断脉。
这样的疼痛,即便三年过去,也很难适应。
“我五岁便开始修炼,十几年来不说是顺风顺水,却也没碰到过太大的瓶颈。”清冷和缓的嗓音响起。
“实话说,当时我内心是自傲的。”
裴墨沉表情依旧是淡然:“骤然成为不能修炼的……废人,我确实接受不了。”
对上许然不赞同的眼神,裴墨沉只是慢慢说:“我并没有太多应对挫折的经验,一时束手无策。但师尊和宗门长老都细心看顾着我,替我寻来世间灵药,我不能自寻死路。”
……不能自寻死路,不能日日消沉。
辜负旁人的心意这种事,对裴墨沉来说,比忍受疼痛要更难些。
他望着头顶生了新芽的枝条,目光平静到有些空茫,第一次对旁人坦诚内心:“我读遍了藏书阁中的书,却找不到任何方法。但这么长时间过去,我已经比先前安定许多,师尊当初就说,我进益太快,心境跟不上修为,恐有大劫……这劫难比我想的要大些,但熬一熬,或许我还能好好过余下的日子。”
天衍宗那个天资卓绝的首席弟子,即便经脉寸断,也不曾折断傲骨,他只是收敛了锐气,安安静静地住在僻静山脚,用余力庇护山下村民。
他并不需要许然多费唇舌去安慰。
似乎有些难以启齿,静了半晌,裴墨沉才看向许然,坦然道:“但你昨日陪我……就没那么难受了。”
狐狸温热软和的尾巴绕过冰凉的手指,金色暖融的妖力裹住细密的疼痛。
裴墨沉不得不承认,没那么难受了。
风过发梢,妖族少年绯红的衣带卷入空中,金色的妖力喷涌而出,落在半空,炸成绚烂烟花,将大片白云染成赤红。
小院里投下橙红光芒,裴墨沉握紧了他的剑,缓缓笑了:“这不比灯会精彩?”
许然:“那也要陪我去。”
裴墨沉说:“好。”
他也未曾认真逛过灯会。
人族的灯会是很盛大隆重的,妖魔两族中都有好些会混进去凑热闹。
每逢这种活动,各大宗门都会派弟子下山,若遇到作乱的妖魔,便及时出手。
所以修为不高的小妖小魔看个灯会都得偷偷摸摸,夹着尾巴做人。
“我很想去,有你在旁边,我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少年模样的狐妖笑眯眯的。狐族极爱繁复艳丽的装束和首饰,没太见过世面的裴墨沉眼看许然一挥手,各色衣裳就堆满了他的床。
苦修剑道多年的人族修者被这一掷千金的豪气震住。
许然认真挑了件雪青云纹春衫,还配了把素面折扇。裴墨沉第一次见他穿这样文雅的衣裳,也稍愣了一下。
这几日许然都穿着明蓝、绯红等色,裴墨沉只觉得果然是少年,今日许然往他面前一站,随手一甩折扇,气场沉稳,半点稚气也没有了。
比不上狐妖外出还在储物袋中塞满衣裳,裴墨沉的衣柜就简单很多,整齐叠着的衣裳旁边,放着一截暖白绣着金线的衣带。
裴墨沉换好衣裳,许然正好将系统变的戒指往手指上怼。
刻着玫瑰纹路缀着细钻的戒指将本就如玉如竹的手指衬得更加修长,裴墨沉第一次见这种样式:“这戒指倒是精巧。”
许然微微一笑,垂眸望着他的手指,意味不明:“裴兄的戒指也很好看。”
裴墨沉轻轻摩挲过储物戒,眸中微暖:“是一友人所赠。”
许然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地靠近了些:“裴兄的友人?倒不曾听你提起过。”
裴墨沉脸上并无多少怀念之色:“没什么可说的。”
许然眼中已经有淡淡的幽怨了,怎么就没什么可说的了?说这戒指的主人和他共沐温泉,和他同食糕点,和他观雪赏月……分明可以说很久!
裴墨沉低低道:“他于我有恩,我虽有心偿还,将他引为友人,但对他一无所知,想必他对我防备颇深。来日若能得知他名讳样貌,便已无憾了。”
裴墨沉理了理袖口,将那枚储物戒遮住了。
刻着玫瑰纹路缀细钻的漂亮戒指看自家宿主这又委屈又心虚的样子,放肆嘲笑:“你自己要问,人家真说了你又不高兴。”
许然并不理它,犹豫片刻,轻声道:“你怨他吗?”
裴墨沉眨了下眼,有些讶然:“我既已说了他对我有恩,怎会怨他?”
许然更心虚了。
其实落渊宫尊主那个身份,也不是一定要出现……吧。
可以烂在魔域的。
他们到城中时天色已晚,灯火早已亮起。
云沧城仰天衍宗庇护,本就热闹鼎盛,时值初春灯会,城中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街道上人潮如流,欢笑不断。
许然落了裴墨沉两步,迈入人群后,轻轻攥住了裴墨沉的衣带。
裴墨沉侧眸看去,许然便笑:“人间灯会的人也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