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沣离开后,白天越来越短,黑夜越来越长。云锦书一边查看西南土司的介绍,一边算着军队还有多久到达。
十月末,顺城派人送信。
云锦英诞下一个男孩,母子均安,洗三礼也办得很热闹,还有洛思源中举了。
李氏很开心,忙派人送去满月礼。
雪花纷纷扬扬飘落,像轻盈的柳絮,风一吹就飘远了;又像那天霍沣出发时穿的银色盔甲,冰冰凉凉……
云锦书披着红色斗篷出门,她今日跟夏蕴荷约好见面。还是熟悉的茶楼,熟悉的厢房,不过穿着打扮有了很大的改变。
以往夏蕴荷喜欢戴荷花簪,穿粉色衣裳,看起来娇俏灵动。现在穿着紫色金绣祥云纹斗篷,满头珠翠,光彩夺目。
“恭喜你定亲。”云锦书笑道。
夏蕴荷上个月跟平原郡王定亲,说实话她早猜到了。韩家虽然也是官宦人家,但韩大人只是五品的鸿胪寺少卿。韩阳既没有功名,也不是武将,伯府不会同意。
“其实我并不后悔,因为努力过,虽然结局不尽人意。”夏蕴荷笑容很淡。
她被韩阳拒绝时松了一口气,这才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喜欢他,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视金钱如粪土。
若是两人在一起,未来肯定会后悔。她习惯锦衣玉食,出入仆从成堆的奢侈生活。韩家家风淳朴,看着令人敬佩,真正让她过这样的日子肯定不愿意。
夏蕴荷当初吃绝子嗣的药,尽管一直在调理身体,但以后难以受孕是真的。
平原郡王明知如此,还是愿意以正妃之位求娶她,所以她同意定亲。
“婚期定了吗?”
“爹娘希望年前办,我觉得太赶了就推到年后。你,会怪我吗?”
夏蕴荷眼神带着试探,云锦书知道她说的不是放弃韩阳,而是当初选择包庇当县令的舅舅。
人心是偏的,换位思考,若那个位置坐的是二叔,她跟夏蕴荷没什么不同。
“咱们只是普通人,没必要用圣人的道德约束自己。”
云锦书笑得跟往常一样明媚,只是直到最后,夏蕴荷也没有神采奕奕聊八卦。两人从定亲说到茶,再从茶说到西南土司。
“我觉得自己变了,明明及笄才过去半年,好像很难变得高兴起来。”
“人都会长大,你就当长大好了。”
“或许吧。”
喝了茶,两人沉默许久,最终苦涩地分开。有些话不用明说,她们都能感受到,往后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云锦书仰头看着雾气蒙蒙的天空,冰凉的雪花飘落在脸颊上,很快便融化成水。
她们初遇的时候,京城也下着雪。
夏蕴荷穿着粉衣棉袄,头戴蝴蝶流苏,瞪着圆圆的眼睛对她说:“这位姐姐长得真好看,我是忠义伯府的夏蕴荷,你呢?”
云锦书经常被人夸赞容貌,但像夏蕴荷这般直白还是第一次,于是笑着说:“我是工部尚书府的云锦书,你也长得很好看。”
“你冷不冷?我手里的汤婆子特别暖和,咱们一块儿暖手啊?”
“我不冷,你摸摸我的手是不是暖烘烘的?”
“哇,你的手也好漂亮,又白又长,我的手又短又肥,放一块儿简直惨不忍睹。”
“你这是抓钱手,说明有福气。”
后来又在各式各样的聚会中偶遇几次,关系慢慢拉近,最终成为亲密的手帕交。
“我的发钗少了一支,回茶楼找找。”云锦书本来要上马车,突然停下脚步。
“少夫人,您忘了,另外一支发钗姑爷带走了。”丁香再三确认没有缺少首饰,毕竟所有发饰都是她选的,怎么可能会记差。
“确实少了一支。”海棠递给丁香一个眼神,然后扶着云锦书回茶楼。
房门打开时,夏蕴荷通红着双眼,泪珠大颗大颗滚落,看起来委屈极了。
“我以为,我们要绝交了,呜呜呜……”
“是我错了,别哭了,要是让周姐姐知道,指不定笑成什么样。”
云锦书掏出手帕帮夏蕴荷擦眼泪,两人间无形的隔阂消失了,关系恢复如初。
夏蕴荷抽抽搭搭说吕长昊离京前去向周姐姐提亲了,据说这是第二次被婉拒。
接下来姐妹俩花一刻钟大骂吕家的双胞胎,要不是他们,周家也不会拒绝这么好的青年才俊!
夏蕴荷无数次想打断双胞胎的双腿,看他们还敢不敢乱来。就上个月,父兄刚离开京城他们便奸污一位商户之女,那女子已经许配人家,不堪受辱投河自尽。
这么冷的天,她求死的心多么决绝。
商户想告官,最后被双胞胎威胁,赔了一百两银子了事。毕竟吕侍郎去西南平乱,朝廷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惩治他的家人,至于普通百姓,无人在意。
云锦书眸光一闪,低声在夏蕴荷耳边献计谋,听得对方拍着大腿喊高明。
回到府中,看到赵国公府的人有些意外,赵嬷嬷小声禀告:“大少夫人跟大少爷吵了一架,据说要闹和离。”
刘氏早就对霍洲死心,但也从未想过和离,直到母亲提醒她女子都要忍耐,这才开始思考和离后的人生。
思来想去,她都觉得比现在有意义。
于是她提前写好和离书,之前乡试在即,担心影响两位公子没拿出来。最近霍滟准备出嫁,担心影响婚事就继续推迟。
霍洲今日不知道发什么疯,跑到她屋里翻箱倒柜,看到和离书崩溃了。
盖说夫妇之缘,恩深义重,论谈共被之因,结誓幽远。
若结缘不合,必是怨家,故来相对。
妻一言十口,则反目生嫌。
似猫鼠相憎,如狼犬一处。
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迁本道……
各迁本道,意味着脱离户籍。
霍洲跟刘氏大吵一架,当时在邀月阁伺候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云锦书没去凑热闹,回东麟院坐下看书。她最近一直在看兵书,都是从霍沣的书架上拿过来。
第二天老太太以身体不舒服为由,免了众人的请安。云锦书为表示关心,问了她的贴身丫鬟几句,随后去正屋找侯夫人。
谈及昨日的事情,侯夫人叹息道:“霍洲越来越不像话了。”
都说三十而立,霍洲却从未成长,既不承担责任,也没事情可做,整日浑浑噩噩,不是跟小妾私混就是去花楼买醉。
当然这些毛病对世家大族而言微不足道,毕竟哪个男人不好色?至少他从不强抢、也不调戏良家女,有需要就去花楼。
昨晚侯爷回来,把霍洲狠狠抽了二十鞭,如今还躺在床上愤愤不平。
“若是大嫂铁了心和离?”
“除非她跟赵国公府断绝关系,否则这辈子都是霍洲的妻子。”
和离并不是什么好名声,别说夏安侯府不愿意,赵国公府也不可能同意,否则他们将会成为京城所有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况且就算两家都同意,只要霍洲不签字就离不了,哪怕告到官府也没用。明明男子以七出之名就能休妻,不需要妻子同意,为何到了女子这里就变得如此艰难?
和离的事情终于压下来,丫鬟婆婆都被封口,府外的人更不可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