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丞老爷!张贴司!”
正在两人谈话的当口,只见那一对验尸的仵作师徒忽然好像发现了什么,赶忙起身禀报张辰和王禄。
“可有发现?”张辰赶紧起身走到了院子里,回头一望却见王禄未曾跟过来,估计文人士大夫们见不了下来的血腥场面。
院子里面,陈恪的尸身已然被剥得精赤条条,腹部业已从中脐及腰肋两侧分别解开,露出污秽发腐的内脏,令人不忍直视。
张辰强忍着胃中的翻腾凑近了一些,老仵作已经从死者的胃中掏出了一团褐色的茎状物体,小心翼翼地展示在张辰的眼前。
“这是何物?”这团不知名之物消化未毕宛若石状,在胃中历经发酵腐蚀,纵使张辰见过,如今怎又认得?
不等老仵作回答,他的徒弟已经抢先一步上前,低声且恭敬地解释:“贴司,此乃一种名为“天仙子”的毒物。”
“毒?!”
张辰精神一震,赶忙低头又看了看死者的肠胃,皱眉又问道:“可死者若是中毒致死,为何胃肠不发黑?”
这位年轻的仵作倒也不觑,微笑道:“贴司,乃因此毒去向是头脑,并非肠胃。‘天仙子’本身微量无毒,过量却有大害!
此物原产于西北,自太宗皇帝后便大量引入中原,多用于治疗癫狂之症,微量食之昏昏欲睡,过量却易使人坠入长梦,受人摆布而不自知,最终在幻境中死去......”
这居然是一种精神类药物?!
张辰恍然大悟,又从这仵作口中听闻“太宗皇帝”四个字,不由得发出感慨,不愧是“绝命毒师”开创的朝代啊!如今犯人下毒的方式都是百花齐放。
据史料记载,宋太宗赵光义一生当中毒杀的人数不胜数,其中不乏有名有姓之人,他在五代到北宋时期可谓是一个臭名昭着的毒师。
最为有名的一个受害者,应该便是南唐的最后一位皇帝,不爱江山只爱美人的大词人李煜。
太平兴国三年七月初七,这位亡国之君迎来了自己的生辰,满心思念着自己已不复存在的国度。情到深沉时,含泪演唱了流传千古的《虞美人》。
彼时赵光义正处于人生“高光时刻”,他刚驾着驴车抛弃大军,狼狈地从燕云一路只身逃回东京,听闻李煜此举既惊又怒,直接命人送来了一杯所谓的祝寿酒。
饮下这杯酒不久,李煜便感到剧烈的疼痛,继而全身抽搐数小时直至去世,尸体弯曲如同拉弓一般。
他所饮之毒,便是后世闻名的“牵机引”,据说便是赵光义亲手调配而成,可见其用药制毒手法之高深。
想到这里,张辰忽然心中一颤,莫名又想到,其实如同陈恪所服的疑似“天仙子”的毒物,作为用毒高手的赵光义兴许也曾用过,那便是历史上着名的后周宰相王朴之死。
尽管其死因至今已然成了未解之谜,但其死前之状与过量服用“天仙子”后的表现几乎相同!
王朴何人,那可是向柴荣提出《平边策》,为统一天下指明方向的牛人。因此,王朴曾自信地宣称:“只要朴在,周朝就在”。
反之,赵匡胤后来也表达过:“如果这人还在,我就穿不上这袍子”,这人指的便是王朴。
王朴在执政期间,敏感地意识到了赵家人迅速上升的政治势力,并注意到自从赵匡胤被委以重任后,赵家开始秘密地结交朝中权贵,与很多文武官员建立了复杂的关系,甚至与柴荣的旧臣如潘美、曹翰等人也建立了不寻常的联系。
更进一步,赵家企图通过联姻符家,意图为自己筹建一个庞大的利益网。
这一切都被王朴看在眼里,并曾多次明言警告过赵匡胤!却没想过,自己即将人死身消。
后周显德六年初,赵光义和符家联姻。
三月十五,王朴受命视察汴口并拜访了老臣李谷,谈话中,王朴突然倒地陷入昏睡,面带忧惧却动弹不得,恍若陷入了幻境,最后无疾而终,年仅五十四岁。
此前王朴身体健康,突然去世,一下子割断了柴荣的一臂之力。
接下来便是历史的悲剧了。
五月初,柴荣北伐,战果辉煌,但在接近幽州时突然病倒,不得不撤军回京,这又是另一个未解之谜。
在返京途中,柴荣无故在半路停留许久,直到柴荣免去殿前都点检张永德的职务后才回京,而张永德也是赵家人篡位道路上的又一个障碍。
总而言之,从显德六年三月到五月,短短几个月内,后周的核心文臣王朴、武将张永德、以及天子柴荣相继去世或倒台,这种巧合令人不得不思考。
柴荣去世半年后,赵匡胤发动陈桥兵变。
同年,曾见证王朴意外死亡的李谷,也诡异地以相同的方式“无疾而终”。
究竟是何人在背后操纵,而动手的人又是谁?不言自明。
自然,后世由大宋撰写的五代史书上说王朴与李谷皆是因忧愤成疾而死,柴荣是操劳过度而死......
以上的联想只限脑补,张辰当然只能咽在肚子里,可不敢胡乱开口,公然诽谤太宗皇帝,除非不想活了。
“县丞老爷!小人有要事禀报!”
只见张辰踱步返回王禄身旁,压低声音将仵作的验尸结果详细汇报了一遍。
王禄的眉头瞬间紧皱,胸膛起伏不定,愤怒之情溢于言表:“真是好生歹毒啊!却不料陈叔常竟是如此枉死!真是气煞我也!张辰,你速带人前往官驿......不!”
当王禄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猛然间好像想到了什么,他的脸色瞬间一变,先前的命令如同被风卷走的落叶,消失得无影无踪。
“县丞老爷?”张辰在旁边看出了些许端倪,轻声地向王禄问道。
王禄轻叹了一声道:“方才是本官失态了!此事暂时不可透露半分,免得打草惊蛇!”
“老爷,其实能在陈官人饮食中掺毒,除了供给饭食的官驿中人,便是其亲近相熟之人,倒也未必是石氏......”张辰想了想后劝慰道。
“张辰,此案正一步步接近真相,你可想好了对策?本官说过,我大宋自有国法,纵是勋贵之后,有罪自也不赦,但需得有证据在手,否则不仅会徒劳无功,还会惹一身麻烦。”
只见王禄一边走,一边忧心忡忡地回头向着张辰说道。
“小人明白老爷的意思。”
张辰有意地落后了半个身位,他边走边又强调了一遍:“小人说过,今日已请马都头带人前去官驿,依次询问陈家仆役和侍女,最好是能带一名照顾陈官人夫妇起居的侍女回来,也不知情况如何......”
“你又无签押拿人,陈家的贴身侍女怎会轻易交与你?如本官所料不错,马武必然是无功而返,如之奈何?”王禄似乎不抱希望。
张辰嘴角掠过一丝狡黠的笑意,轻声道:“软磨硬泡,若是前者不奏效,那就得采取些强硬手段了。当然,这还得请老爷您出手相助一二。”
“你待做甚?”
王禄闻言索性站住了脚步,他转过头来目光炯炯地看着张辰:“你要本官如何配合你?”
张辰小声道:“老爷,岂不闻月黑风高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