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双眼睛盯着陈老爷子,陈老爷子还是不吭声,像是老僧入定一样不停地重复着抽烟吐烟的动作,眼睛从始至终都没看过这些人。
陈勇也从外边进来,见屋里气氛尴尬,讪笑着说:“爹,你别听这婆娘瞎咧咧,我没想分家,不分也成……哎哟……”
李氏在他胳膊狠狠掐了一把,不让他说话。
陈老爷子没理会,连姿势都没变。
又等了许久,久到众人都要有些烦躁的时候,陈老爷子开口了,是问陈鸢的:“大丫,你说还有人来吗?”
陈鸢一边擦柜子一边应声:“爷,他们不会来的。”
陈老爷子似乎有些欣慰,苦笑了一声,点点头:“你去把他们叫来吧,今儿这事,得了。”
陈鸢出去,在陈勇家屋外叫:“四伯,四娘,我爷让你们去上屋一趟。”
没过一阵,常氏和陈林也到了上屋,看着满屋子的人,他们也没露出惊讶。
这件事情就像是大家心里边心照不宣的秘密,谁没想过分家?只是不像别人表现的那么激烈罢了。
看他俩进来谁都没吭声,陈老爷子就明白了。
“你们娘在的时候,不肯让你们分家,是想看着你们兄弟互相扶持,能走的路子长点安稳点。可你们心都离了,硬凑在一块,不是个事儿。”陈老爷子把烟杆在炕沿上磕了磕“心离了,就合不到一块了。我知道你们都想分家,那就分吧,分家以后的日子,你们自个儿好自为之。”
陈老爷子说出这话,心情的沉重可想而知。
王氏用一辈子努力维系的完整家庭,她刚走,儿子媳妇就要分家,这真是莫大的讽刺和笑话。
然而那一双双期待又兴奋的眼睛,告诉陈老爷子,这家,是彻底的散了。
“分家得有个分法,你们自个儿说说,都想咋分?”陈老爷冷眼瞧着,不喜不怒。
赵氏当先谄媚地笑道:“那还能咋分?当然是均分了,谁家分家不是这么分的?”
李氏第一个反对,扯着脸皮子冷笑:“均分?你凭啥均分?你也不想想,为了救老三,咱们家都花出去多少银子了?少说一百二十两,一百二十两干啥?够买下咱们这宅子了!你们凭啥均分?”她的嘴巴大,说话像喷壶一样滋滋溅唾沫,喷的赵氏往后退。
赵氏反唇相讥:“当初老大就没出过乱子?还不是我们帮着凑的?都是自家兄弟,你这么斤斤计较干啥?何况,当初娘也没说救陈俊的钱就从分家的家产里边算。”
杜氏眼珠子一转,觉得再不插上嘴,估计他家的分家权利都没有了。
于是也插话:“爹,我们当初是分过一次家,可那会咱们家里边穷的啥也没有,我们可啥都没拿上。没赶上也就算了,这回可是我娘让我们回来的,总得给我们留一份是不?”
陈鸢失笑,这种话亏她也能说的出来,脸皮真厚。
“哎呦,瞧老二家这媳妇,脸皮子咋这么厚?这种话你也说的出口?当初是谁说我们陈家穷的叮当响,一辈子都指望不上陈家,还怕被穷亲戚拖了后腿,这会咋就变口了?”李氏冷嘲热讽。
杜氏想着反正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为了自家的利益,脸不厚可不行,就算把脸皮扔了不要,也不能让步。薄薄的两片嘴皮子一碰,既刻薄又犀利:“别的不说,这屋子总该有我们的一间是不?当初我们可啥也没要,这五个儿子,一家一间,这屋就算我们没住,也该有我们的一间。”
赵氏最擅长绵里藏针,勾了勾嘴唇:“当初也不知道谁分了咱们家好几担粮呢,啧啧,啥也没要,真敢说。”
看着三个女人一台戏,脸上尽是人性百态,陈鸢觉得深深的悲哀。
听了半晌,陈老爷子摆摆手制止他们说话,转头问陈林:“老四,你咋说?”
陈林倒是实诚:“爹……我听你的,不管咋样我都在这院里住着。”
陈老爷子点点头,又问陈鸢:“大丫,你咋说?”
陈鸢还没说话,赵氏忽然把枪头瞄准了陈鸢:“爹,二哥家和五弟家都是分出去的,咋还能再分一回呢?当初把他们姐弟接回来,不也是他们姐弟年纪小,咱们帮照顾吗?咋还能再让他们分一次?”
陈怀分家的时候的确是分到了一些农具和一两块地,算是分的彻底了。
陈老爷子不理赵氏,看着陈鸢。
陈鸢笑了笑:“爷,我啥也不要,你知道,我啥也不缺,尽量给几个伯伯家分吧。”她懒得在陈家这一亩三分地的家产上和人闹不愉快。
“嗯。”陈老爷子吸了口烟,脸上的皱纹深的可怕。
赵氏他们几个还在那嘟嘟囔囔。
陈老爷子拍了拍炕沿:“都别吵了,你娘走的时候已经给你们分好了。”他之所以让他们“畅所欲言”,只是想看看人性到底能贪婪到什么地步。
啥?王氏死前把分家都分好了?众人面面相觑。
王氏比谁都清楚,她一死,这家就要散了,所以她提前把自己能为他们做的,全都做了。也不知道她把维系了一辈子的家一点一点分开的时候,是何种心境。
“大丫,把那柜子里的那沓纸拿出来,还有最底下那个盒子。”陈老爷子从怀里边掏出一串钥匙递给陈鸢,这是王氏生前脖子上戴的那把。
陈鸢打开炕角的柜子,里边果然有一沓纸,还有一个小盒子,边上还放着一个布包,鼓鼓囊囊,看起来里边放着银子。
陈老爷子接过纸,对众人道:“除了老四,你们其他几家自个儿都做过啥事,自己心里边都明白。我和你娘就这么点家产,尽量公道地分,分多了分少了,谁也不能有怨言,好好掂量掂量自个儿干过啥好事!谁要有意见,就啥也甭拿,自个儿出去吧。”
这倒是像王氏的性格,家产是我的,我想怎么分怎么分,你不乐意就净身出户。
众人一下子紧张起来,知道这分家,怕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么美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