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又出了一个秀才,这消息简直是一个爆炸新闻,很快就在村里激起无数的声音。
恭维的,嫉妒的,羡慕的……总之这两天陈家就像是开了铺子似的,来的人一波接一波。陈老爷子接待客人,接受别人的贺喜,互相说恭维的话,这一套下来,说的嘴皮子都磨起了泡。
不过人逢喜事精神爽,别看陈老爷子嘴皮子都是火泡,可那精神气一点都不比以往差。
这是个大事,还专门摆了桌宴请了左邻右舍和亲戚朋友。
冬儿刚开始还出去见见人,和人说几句客套话,可说的多了,就害怕了。成天早早就钻到铺子里去,纪礼教他念书,为更上一层楼做准备。
陈鸢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陆惊蛰和子乾。
于是这一次那只送信的鹰带回来的不止有信,还有一件东西。
那是一枚狼牙,打磨的光莹润,上边穿了个孔,可以穿上绳子戴在脖子上。
子乾在信中说这是他们第一次斩杀了一头狼时得到的,听西边的扈国人说,狼牙戴在身上能驱邪避凶,亦能带来好运。他一直戴在身上,现在拿来送给小弟,佑他平安高中。
冬儿让陈鸢给穿了条粗绳,珍重地贴身带着,给子乾回了信,希望能早点见到他。
在这样一件大喜事冲击下,人们差点忘记了王氏的身体状况,然而在这个冬天,王氏却终于没能熬的住。
即便陈家请了大夫,也用人参吊着,王氏还是一天弱似一天,她的身体就像是破了一个大洞,什么灵丹妙药吃进去都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个冬天又干又冷,王氏躺在炕上,进气多,出气少。
她的脸色蜡黄,身体干瘪,躺在被褥里,就像一个蜷缩着的孩子。
陈鸢坐在炕上,时不时给她嘴里喂点水,虽知毫无意义,却总能让她稍微舒坦一点。
屋里边昏暗的厉害,桌上点了一盏蜡烛,火苗一跳一跳的,兴许是质量不好,跳了几下,却愈发昏暗了。
王氏的喉咙就像是一扇破风箱,发出嘶哑低沉的呻吟声,浑浊的眼睛里毫无神采,眼角不断地往下掉泪。她喘着气,支棱着耳朵仔细地听着。
陈老爷子坐在边上,对王氏说:“润兰,你别急,那边正生着呢,等娃出来了,头一个告诉你。”
金氏怀着的孩子终于要生了,全家人从晌午忙到现在,男人们在外边烧热水递东西,女人们都在屋里边帮着接生婆搭手。
陈鸢和还是没出嫁的姑娘,不能进产房,所以在这里陪着王氏和陈老爷子。
金氏痛苦的喊声一声比一声嘶哑,听的人心惊胆战,听起来就像是在受凌迟之刑。
陈鸢有些戚戚然,心说以后还是不生孩子的好,这也太可怕了。
王氏等着等着,用手紧紧攥住陈老爷子的手。
在经历了几个小时的痛苦的哭喊折磨后,终于迎来了一声婴儿的啼哭声,声音很洪亮。
接生婆打开门对着外边一众人大喊:“是个小子,是个大胖小子!”
王氏听见了,一下子泄了劲儿,身体软软地埋进床褥里。
刚开始陈鸢只以为是她紧张过度了,一下卸了劲没精神,可半晌都没看见她动作一下,便用手推了推她的肩膀。谁知道王氏的身体一动不动,连呼吸气都微不可闻了。
“奶,奶,你醒醒!”陈鸢急忙去为她急救,又让陈老爷子去拿人参片压在王氏舌头底下。
外边的人听见动静,急忙闯进来,眼瞅着王氏一动不动,竟然像是已经死了。
陈鸢为她按压胸腔,手下都是排排肋骨,心脏的跳动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知道她是命数已尽了。
就在陈鸢都要人放弃的时候,王氏忽然吸了口气,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老五,巧儿?老五,你上哪去?巧儿……”
陈老爷子把铜制的烟杆一敲:“还不赶紧去把巧儿找回来!”
四个兄弟急忙出门,虽然不知道他们在哪里,不知道去哪里找,可总得试试。
王氏是想在死前再见陈巧一面,也许不止是陈巧,是所有的儿女吧。
陈鸢说:“奶,小姑在路上呢,在路上呢,你再等等。”
王氏昏黄的眼珠没了一点神采,却出奇的不糊涂了,她的嘴巴动了动,问:“孙媳妇生了吗?”
常氏急忙上前,擦着眼泪:“娘,生了,是个大胖小子。我嫂子正在屋里边伺候着呢,明儿就能抱过来让你瞧瞧了。”
王氏似乎想笑,可连做个笑容的力气都没了:“那就好……”
她干裂的嘴唇艰难的蠕动着,眼睛在围着一圈的人里看了一圈:“巧儿呢?她先前说要做生意,挣钱了没?快过年了,她该回来了……回来让我再瞧一眼,一眼……”
几个媳妇都跪下了,李氏止不住的流眼泪:“娘,快了,快了。”
王氏的精神恍惚,自言自语:“老五呢?他咋不回来?他是不是还怨我不让他和月荷好?”
“老五……老五……你上哪去了……”她伸着手,想要抓眼前的一个幻影。
冬儿站在陈鸢身边,一下哭了出来。
一群人守在她身边,守了大半夜。
不知道是那片人参起了作用还是回光返照,总之王氏的精神气比先前好了一点,天快亮的时候她对常氏说:“老四家的,把我柜子里边的寿服拿出来吧,让我走的干净些。”
她以前好面子,死前也想做个体面的人。
众人为她擦了身子,换上寿服,都已经哭的不成样子。
王氏安详地平躺着,问了一声:“巧儿还没回来吗?”
“老婆子,快了,快了,你别睡。”陈老爷子恨的牙痒痒,怎么就还不回来!
王氏笑了笑:“都甭哭,没死呢。”
她闭着眼睛想了想,说:“我给你们讲讲我这辈子吧,能让你们别临死还只记得恨我。”
她讲的很慢,断断续续的,不过没人打断她,好歹,这样能让她保持清醒,坚持到见到所有儿女最后一面。
然而听了她的故事,陈鸢却发现,所有人的性格与改变都是有迹可循,比如王氏的要强倔强,就与她悲惨的少女时有莫大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