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陈瀚夫妇出去,王氏才停下哼哼唧唧的动静,在黑暗之中沉默了一阵,才说:“你们都回去吧,我没事。大丫,你留下。”
陈林不放心,瞅着大门外边:“娘,大夫就快来了,你让人大夫看看吧,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王氏没好气地道:“死不了!你赶出去,把大夫送回去,就说我没事了!”
“娘,你刚才都晕了,还是让大夫瞧瞧吧。”陈俊也劝“爹,你说说我娘啊。”
奇怪的是陈老爷子刚才还紧张万分的,现在却不吭声了,只是坐在一边抽烟。
王氏像赶苍蝇一样摆着手把他们往出赶:“我能是咋地了?还不是让你们气的?你们成天少气我,我就能长命百岁!”
等人都散了,王氏让陈鸢把门关上。
门一关,屋里就更黑了,王氏好像一下脱了力一样瘫软在炕上。
陈老爷子不说话,陈鸢不说话,王氏不说话,气氛一下子静谧的有点可怕。
黑暗之中彼此只能看见一个轮廓,只有陈老爷子吸烟的时候旱烟管里亮起的烟火星子,才能偶尔看清楚点彼此脸上的表情。
陈鸢去倒了杯水,给王氏放在炕沿上:“奶,抿几口水吧。”
王氏没动,平躺在炕上,一只手缓缓抚着胸口,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鸢便坐在小板凳上,乖巧的一句话都没说。
过了许久,王氏才说:“老头子,你把我的事告诉她了是不?”
陈老爷子沉沉地嗯了一声,没多说话。
王氏出奇的没有平时说话那么尖锐,只是平静地问陈鸢:“大丫,你懂的多,你说,你对我这个事儿有没谱?”
陈鸢摇摇头:“奶,你甭瞎想这些,你就是气的,年纪大了都是这样。你和我爷一样,少生气,保准你好好的。”
王氏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声:“大丫,你奶不是三岁小孩,这话,骗不了我。我自己是个啥样,我自己知道。”
于是,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
王氏坐起身,动作缓慢地把那几块布料叠起来:“我知道你心里边肯定想着,这死老婆子成天不干啥好事,还琢磨这些个没用的,现在好了,遭了报应了是不?”
陈鸢没做声,她知道,这个时候王氏并不需要别人接话,只是想说说话而已。
王氏把那些布叠整齐,放在角落里,深深叹了口气:“唉,我这辈子,是没干啥好事,我知道我不好……这是我的报应,是我的报应。”
又隔了许久没说话,王氏忽然说:“大丫,不管咋说,奶得谢谢你啊。”
这应该是在谢谢她刚才救了她,而且还帮她把陈瀚夫妇留下的事情。
陈鸢笑了笑:“奶,谢啥啊,你是我奶。”
王氏累了,很快睡了,陈鸢才得以离开上屋,出去的时候看见陈瀚蹲在屋门外边,看见陈鸢他尴尬地笑了笑:“你奶睡了?”
陈鸢点点头,没再理会他。直到陈鸢回到小院准备关门的时候,还看见他蹲在那一动不动。
这陈瀚看起来是真的窝囊,八成是杜氏嫌他没和王氏要到钱,惩罚他不能进屋的。
王氏这个人,也不知道是说她可怜还是悲哀了,兴许就像是她说的,她一生待人刻薄,这些讨债鬼一样的儿女就是对她的报应。
她想了想王氏现在的样子,不由得蹙起眉。难怪王氏这么着急,看来真是时间不多了。
王氏这回是铁了心肠要让陈瀚家回来,到了后来,便干脆耍赖起来,陈瀚要是不带老小回来,那钱,他也甭想要了。
她是那种混不吝的人,也不和你讲什么大道理,她可不管啥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她只知道自己是陈瀚的娘,花他点钱并不过分!
杜氏想多和她争辩几句,她就开始装病,一会这疼一会那疼,躺在炕上嚎,不让你说句囫囵话。
杜氏往屋里炕上一坐,把扫炕笤帚拿起来,泄愤一样在炕上捶的咚咚作响。
“子娥,你轻点,让人都听见了!”陈瀚小声说。
杜氏的声音非但没有降低,反而故意拔高了不少,手下用的力气也越来越大:“凭啥让我小声?咋了,欠了钱的反倒有理了?当初借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十两银子,那可不是小数目,我孙子还指望这钱长身子呢!现在到好,逼着咱们回这乡下受罪,陈瀚,你就说这天底下哪有这样当娘的!”
陈瀚脑袋都大了,想让杜氏闭嘴,可又不敢大声说,只能一个劲地使眼色,低声讨饶。
杜氏不理陈瀚:“当初那钱是救了人命的,现在可好,救了的人也和个死人似的,连句话都没有!这钱,还让我们舔着脸来要,哎哟,这脸皮子,真是厚的可以。”
她这话,就是在明摆着骂陈勇了。
他们屋和陈勇屋就隔着一堵墙,她专门把嗓门放这么大,别说陈勇了,就是陈鸢那小院,都听得清楚。
其实这次是她误会了陈勇,陈勇自从那事以后,一直在工地上好好受苦赚钱,赚的钱都给了王氏,王氏替他攒着还债。他大约估算过,就算不足这十两,也差的不多了。
可奇怪的是王氏却死活不肯还陈瀚的钱,她娘的心思他也摸不清楚,问了少不了被王氏一顿数落,真是白受了一顿骂。
陈瀚是读书人,脸皮薄,这么多人都盯着他家,他有些无地之容的感觉。泥菩萨也有几分泥性,加上他们在县里的日子的确是一天不如一天,他心里头烦躁,没忍住就怒吼了一声:“别叨叨了!”
杜氏愣住,莫名地看着陈瀚,更多的是惊讶。
陈瀚颓然坐在炕沿上,想了半天:“我觉着,咱们要不就搬回来算了!这有吃的有住的,比县里边有出没入好些。”
“你要回来?”杜氏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尖叫起来“你要回来你自个儿回来,我可不回来!”
她自从嫁过门就没怎么在王氏跟前,怂恿了陈瀚分家,当了秀才娘子,从没伺候过人的人,你让她现在回来天天看王氏的脸色,她一百个不愿意。
陈瀚此时却像是想明白了什么问题,眼睛贼亮:“我觉着搬回来好,子娥,你不想要……”说着,他用手指指了指脑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