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头答道:“节衣缩食的,倒还活得下去。”
尤清之便笑道:“怕也是不容易。你们贪的那些,我也不要你们交出来。直接分给佃户们吧,我初次管家,也在外头积攒些好名声。”
“是。”
“还有,”尤清之又道:“你们如今也知道我是个甚样的人了,日后该怎么行事,你们看着办。再有一条,若是查出有人欺负佃户,我也是不容的。”
“小的们不敢。”
“我也不管你们敢不敢,自会找人去查探。你们收拾收拾回京吧。”
“是,是,多谢大奶奶。”
等庄头下去了,银蝶道:“奶奶就这么放过他们?”
尤清之道:“金陵离京城这么远,哪能时时查探,换了他们,焉知新的庄头不会更过分些。反而这些人,经这么一遭,知道我不是那等可以胡乱糊弄的了,心里还有数些。”
银蝶哼道:“便宜他们了。”
过了两三月,尤清之听周夫人说起,杏花庄山上的杏花都开了,美轮美奂。
惹得尤清之十分心痒,带着惜春又去了一趟。
任何事物,当它以庞大的姿态展现在你面前时,都是十分震撼的。
满山的杏花,一簇簇地堆在枝头,春风一吹,花瓣随风而落,像下了一场粉白色的雪。
惜春先是震撼,转而可惜道:“林姐姐要是也能看到就好了。”
尤清之笑道:“你画下来试试?”
“可我什么都没带。”
周夫人正好迎过来,听到这话,笑道:“姑娘若想画,我那儿什么都有。”
“给奶奶请安。”
“快别多礼,”尤清之笑道:“难怪上次你说的那样好,果然没错。”
周夫人一边引着她们往里走,一边笑道:“我也是白长了这么多岁数,从前一直待在金陵城里,竟不知道乡下有这样的风景。”
尤清之向左右跟自己行礼的小姑娘们微微点头致意。
突然看见了一张脸,惊了一下,顿时停下了脚步。
惜春疑惑看向她:“嫂嫂,怎么了?”
周夫人也看过来,尤清之指着那头正在晾晒衣服的小姑娘问道:“那个小姑娘长得倒好。”
周夫人看了过去,只见那头站着一个小姑娘。
日光下,脸颊微红,鲜润明媚。
眉心中有一米粒大小的一点胭脂痣,更显得多了几分宝相。
“你说她呀,”周夫人笑道:“长得确实好,难得的还有天分,又愿意学。”
尤清之笑道:“你把她叫过来我瞧瞧。”
周夫人便道:“有什么难的。”
朝那边招了招手,道:“樱儿,过来一下,大奶奶要见你。”
“唉。”那小姑娘应了一声,放下手里的衣裳,又和同伴打了声招呼,这才快步走了过来。
“见过师父,见过大奶奶。”
尤清之拉起她的手,问道:“你叫樱儿?还记得家乡在哪儿吗?”
樱儿摇摇头道:“早不记得了。只依稀记得父母有唤过我樱字,师父便给我取了个名,叫尤樱。”
“尤?”尤清之看向周夫人。
周夫人笑道:“这都是些无父无母的孤儿,是你收留了她们,她们商量着,都跟了你姓。”
“这实是没必要,你们如今爱姓什么姓什么,无父无母怎么了,刚好挑自己喜欢的姓来。”
樱儿笑道:“奶奶不怪我们僭越就好了。”
尤清之道:“可想你亲生父母?”
樱儿摇摇头,道:“我如今什么都不记得了。同屋的姐妹们找到了父母,人家却不想认这个女儿。倒不如我这样找不得的好,还能有分念想。”
尤清之一叹:“万一你父母爱女如命,如今正在寻你呢?”
樱儿低下头道:“那也怪我没有父母缘分,不过如今能遇到奶奶,我也算是命好了。”
见气氛有些沉重,周夫人开口道:“姑娘不是要画画吗,随我到屋里去吧。”
尤清之也回过神来,笑道:“樱儿,你去做事吧。”
“是,奶奶,师父。”
周夫人引着尤清之和惜春进屋,问道:“奶奶和那樱儿倒是有渊源似的。”
惜春也好奇地看了过来。
尤清之笑道:“只之前听说了一个故事,看见她眉间那颗胭脂痣,就想起来了。”
惜春道:“嫂嫂,是什么故事?”
尤清之坐下,又抱她坐到旁边,这才说道:“苏州有一乡宦家庭,家主姓甄,秉性恬淡,人品一流。只是年过半百,膝下只有一女,乳名唤作英莲,眉间也有这样这颗胭脂痣。”
周夫人忙道:“奶奶是说樱儿就是那英莲?那怎么又会沦落到这里?”
尤清之接着道:“英莲三岁那年,元宵佳节。甄老爷便让家丁抱着英莲去看社火花灯,谁知之后就不见了。那家丁也不敢回来见主子,也逃到他乡去了。”
“后来呢?”惜春忙问。
“这甄老爷夫妇半世只有这唯一的女儿,失了她后,日夜啼哭,双双病倒。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他家府宅受火灾牵连,虽甄老爷夫妇并几个家人的性命不曾伤了,但房屋皆被烧成一片瓦砾场。”
“他们家没钱,所以不找英莲了?”
尤清之摇头道:“房屋烧了,倒还有些田庄。只可惜那几年水旱不收,便滋生许多鼠窃狗偷之事。甄老爷只得把田庄折现了,带着妻子和两个丫鬟投奔岳丈家。”
“想必这岳丈此时也不喜他了吧。”周夫人接道。
周夫人当年和离,也想归家,虽父母没说什么,大嫂、二嫂却明显不悦。
周夫人干脆带着林齐搬了出来,做些绣品谋生。
如今自家虽说不上富裕,可也不必求人,儿子也一天天地可见出息,大嫂、二嫂对自己和儿子的态度又变回从前那般亲善了。
可见靠山山倒,靠人人会跑。
求人不如求己。
自己有了安身立命的本事,人家才瞧得上你。
尤清之听周夫人这么说,点头道:“的确如你所说。甄老爷乐善好施,之前也没少帮衬岳家。可是他岳丈见女婿狼狈来投奔自己,便动起了坏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