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南书一进到小楼内,就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扑倒在地板上。
这一路一直撑着的这一口气,在终于安全时,立即就消散无踪。
无心将奉文帝扔在一边,连忙上前想为谢南书拔出羽箭,却被谢南书一把抓住手腕,止住了动作。
“别碰。”谢南书呼吸急促,“这箭尖有毒。”
无心一听,顿时怒了:“我这就杀回去,灭了那帮狗日的东西!”
谢南书无力地摇头:“别去送死,不值得。”
沉稳的脚步声,从楼梯上方传来。
谢南书和无心一起抬头望过去,就看到一双奢华的男靴。
鞋面全部都由黑色蜀缎所制,上绣暗色流光云锦纹样,就这样一双鞋,五个绣娘赶工十天,也只能作出一只来。
靴子继续下着木质台阶,一位身着葡萄紫綉袍的男子慢慢现出身来。
男子长相周正,长眉微挑,一对眼珠黑沉沉的,看上去极像一位不苟言笑的人。
男子看着谢南书:“你受伤了?”
谢南书扶着无心的胳膊,勉强坐起身:“是,我可能时日无多了。”
男子目光下移,落在箭尖上:“确实,箭尖有毒。”
谢南书抖着呼吸:“打扰尊驾,在下不尽惶恐,如若在下毙命于此,还请尊驾能载我这个弟弟离开此地,在下感激不尽,来生必定结草衔环,以报恩人大恩大德。”
无心刚要开口说话,却被男子的声音打断。
男子蹙眉:“不必了。有我在,你死不了。”
谢南书闻言大喜,可这男子却又开口道:“我可以救你,你能给我什么回报?你拿什么来换?”
谢南书垂眸想了想:“在下身无长物,一时还真不知道能够以什么东西回报尊驾。”
无心抬起头,看向小楼主人:“我可以为你做饭做菜,为你收拾屋子,打扫这座楼阁,只要是我能做的,我都愿意去做,这样可以么?”
男子点点头:“倒也不是不行,只是咱们得谈好时限,毕竟丑话得说在前头。”
无心点头:“悉听尊便。”
男子又看了谢南书一眼:“那就,十年吧,你伺候我十年,我救你哥哥。”
谢南书一听,立即拉住无心袖子,打断了无心立即就要冲出口的应承。
“弟弟,十年不是短日子,你先不要冲动。”
男子却转了身:“十年换一命,这样划算的事情,竟然还不愿意!真不知道这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
无心按住谢南书的手:“谢南书,你先活下来再说,其他都不重要。”
谢南书摇头:“再谈谈,换个条件……”
楼梯上男子的音调几乎没有起伏:“我都还没尝过你弟弟的厨艺,先答应下来,说不定是我本人吃亏。”
无心连忙接话:“尊驾,我做菜味道可以的,我答应你的条件,请你救救他!”
男子却已消失在楼梯上,只余声音盘旋而下:“那就先做几道菜来,让我尝上一尝,若是难吃至极,那之前所谈的事,就都一笔勾销。”
“不行,”无心看向谢南书,话却是在对该男子说的,“还请尊驾先救他!”
“什么先救他?他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怕什么的?”男子的声音从楼梯上空飘下来,“你速速去一楼厨房炒几样菜给我尝尝,若再磨蹭,我就将你们统统赶下车去。”
无心又看了一眼趴在旁边的奉文帝:“还请尊驾借间屋子,将这人锁起来。”
男子声音再度飘下来:“锁他干什么?他一介替身,杀了放了,都无足轻重。”
替身?
这二字一出,谢南书与无心全都一惊。
无心冲到奉文帝面前,拎起他的衣领,搬过下巴,凑近仔细一看,果然在他脸颊边缘发现了人皮面具的痕迹。
无心伸手一捏一撕,直接就将人皮面具撕了下来。
面具下是一张平平无奇的普通面孔,果然不是奉文帝。
谢南书看着这个替身,思绪翻涌:“难道真的奉文帝已经死了?”
无心也盯着这个替身看:“那是谁找来了这个替身,假扮奉文帝的?假扮奉文帝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谢南书伤处剧烈抽痛起来,他皱眉敛目,硬生生挨了过去。
再睁开眼,他已经浑身被汗打透,就好似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无心抓住谢南书的手,直接抓了满掌心的汗水。
谢南书整个人都虚脱般趴在地上,连一根手指都没有力气移动。
无心在一旁看着干着急。
他用力握了下拳头,转身踏上了通往二楼的木楼梯。
即将走到二层楼,在一楼只能看到他的一双脚时,他突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掀翻过去,直接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咚”的一声巨响,砸在了一楼地板上。
谢南书终于缓出了一丁点儿力气,费劲地翻过身,看向无心。
他张了张嘴,想问问无心怎么样了,可是嗓子却像吞了块烧红的木炭一般疼痛,根本发不出声音来。
无心用胳膊支撑住身体,费劲地爬起身,翻身坐在了地上。
他的表情,全然没有被从二楼打到一楼的愤怒,反而羞得满脸通红。
谢南书担心地望着他,却根本猜不出他到底怎么了。
无心对上谢南书的目光,刚想开心宽慰他两句,小阁楼的主人就从楼梯走了下来。
阁楼主人脚步踏得极重,明显心情不佳。
无心顺着脚步声望过去,却在对上阁楼主人的目光时立即别过了脸。
他脸上的红晕未退,反而红得更严重了。
阁楼主人看着无心,两条长眉拧在一起:“你!跟我上楼来!”
无心微微低着头,抿了下嘴唇后,站起身。
阁楼主人转回身,顺着楼梯又往上走去。
无心垂着头跟上了。
谢南书躺在地上,冲无心努力地伸出手,想阻止无心,可他脱力太严重了,手想举起离地一尺高的距离都是奢望。
无心消失在二楼楼梯顶端。
谢南书即使再担心,再心急如焚,都没有用。
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废物,根本帮不上无心一丁点儿忙!
阁楼二楼,是主人的私密空间。
方才无心冒然闯到二楼上来时,阁楼主人正光着上半身,照着一面比人还高的大镜子,反手给自己肩头上的纹身涂颜色。
那纹身是彩色的,图案是一头妖艳的狐狸。
狐狸整张脸色彩浓烈,尤其是那双眼睛,无心方才看到的一刹那,就直接被那双充满魅惑眼睛给迷住了。
等到他反应过来时,阁楼主人正好转过身来,露出赤裸的、精壮的上半身。
无心并非没见过男子光膀子的样子,可是方才不知为何,一看到阁楼主人打赤膊,竟然瞬间就羞红了一张脸。
“你方才看到了什么?”阁楼主人压着嗓子向无心问话,明显心情不悦。
无心回忆起方才的情形,眼前飘过的却是那只狐狸妖异的双眼。
阁楼主人见无心不说话,气得怒吼出声:“问你话呢?装什么哑巴?”
无心被这一声怒吼吓了一跳,脱口而出:“一只狐狸,一只美极艳极的狐狸。”
阁楼主人脸色更加不悦。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继续看着无心开了口:“你叫什么名字?”
“无心。”
“无心是你的名,你姓什么?”
无心被问住了。
他记得自己叫无心,谢南书叫无情,谢玉荛叫无恨。
可他的印象里,却从来没有过关于自己姓什么的记忆。
包括他的父亲到底长什么样子,姓什么叫什么,他都毫无印象。
见无心又哑巴了,阁楼主人的怒气,压都压不住了。
“你到底能不能正常说话?”他一掌拍在身旁的茶几上,茶几应声而裂。
无心终于觉察出来自己不对劲了。
他勉强压住自己脑内突然升腾起来的旖旎心思,抬眼看着阁楼的主人。
之前他第一眼看到这个男人,心里对这个男人外貌的点评,也就仅止于“英俊”一词。
可无心现在再看他,却突然觉得他极其顺眼,就连他发怒的样子,无心看起来都高兴不已。
这不对!
无心自认与这位阁楼主人是第一次见,他根本不可能对这人一见钟情。
那这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呢?
“我不记得自己的姓氏了。我幼年就流落在外,至今未能认祖归宗。”
无心说完,注视着阁楼主人,真是越看越欢喜。
甚至产生了一种想要冲上去,抱住对方的冲动。
但无心忍住了。
阁楼主人端详着无心的状态,蹙眉问道:“你就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无心怕他看出异样,直接摇头。
阁楼主人终于失了耐心,一挥手:“下楼去吧,马上做好饭食端上来,如若半个时辰之内,我还没吃上一口热乎的饭菜,那你和你哥哥,就一起给我滚蛋!”
无心巴不得快点离开。
阁楼主人语音方落,无心就已经冲到楼梯旁边,“噔噔噔”地下了楼。
谢南书看到无心安然无恙地回来了,这才松了口气。
无心不敢再浪费时间,找到厨房就立即钻了进去。
他其实并没什么高超的厨艺,只不过是当杀手那些年,他总习惯性地自己动手做东西填饱肚子,所以他倒是真的会几样拿手好菜。
厨房内食材种类并不多,应该是这沙漠之中,想保存食材的新鲜很有难度。
无心挑了几样他比较有把握的食材,以最快的速度清洗备菜,起锅烧油,没到半个时辰,就已经炒好了四个小菜,并且在炒菜间隙,他还给那人煮了碗面。
将所有吃食放在菜盘上,无心端着就出了厨房。
谢南书躺在地板上,已经几近昏迷。
无心对谢南书嘱咐道:“我将这些送上去就下来,你撑住。”
说完他就加快脚步,“噔噔噔”地上了楼。
在二楼扫视一圈,无心并没有看见阁楼的主人。
但他不敢再上三楼,于是将饭菜放在二楼大厅靠窗的桌子上,转身下去了。
当无心赶到谢南书身边时,谢南书已经彻底昏睡过去了。
伤口处渗出的血液,将谢南书胸口衣襟浸染得极红,湿成一片。
无心之前就已尝试为谢南书点穴止血,效果有,但并没有完全止住。
无心坐在谢南书身边,小心翼翼避开羽箭,将谢南书上半身抱进怀里。
巨型马车一直在行走,楼上那个人从来没有管过头马会将这幢三层小楼拉到哪里。
无心用袖子擦干谢南书额头上的汗水。
他现在只希望楼上那人能喜欢他做的吃食,能尽快帮谢南书取箭止血。
过了两刻钟左右,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无心抬起头,看到阁楼主人在楼梯中间站住脚。
那人面无表情地看着无心:“把你哥抱上二楼来吧。上来之前脱了他的上衣,别让他的血弄脏了二楼的床榻。”
说完,他就转身又上楼了。
无心收回视线,深呼吸了两下。
他现在确定了,只要一看到那人,他就会有情绪波动,是心动的那种。
他不认为自己是真的对那人产生了什么情愫,唯一的解释,就是他误上二楼后,看到了那人肩胛骨处的狐狸纹身。
那个纹身应该有致幻作用,这才导致他出现异样情潮。
无心不敢耽搁,连忙将谢南书放在地上,尽量轻柔地撕开他的衣服,把上衣脱了下来。
然后他就抱起谢南书上了二楼。
二楼分三室,自楼梯上来就是客厅,再往里走,就是两间卧房。
无心见楼主在左侧卧房里,就抱着谢地南书走到卧房门口。
楼主听见无心的脚步声,没有回头:“把他放床上,你出去。”
无心没动。
他确实看到桌子上放着一个黑檀木药箱,药箱里的许多东西已经摆在了桌面上。
可他不放心留谢南书独自在此,更何况现在的谢南书还处于昏迷阶段。
半天没听动静,李月白转过身,斜了一眼无心:“你要要是不想救你哥,我可以不救。”
无心抿咬了下牙,将谢南书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床榻上。
无论怎么放,都避免不了触碰到插在谢南书胸口的羽箭,伤口又流出血来,染红了床褥。
李月白皱了下眉:“我这床褥子,光褥面刺绣纹样儿就是由四个绣娘赶工了半个月才完成的,被你这一弄,全糟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