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知兰一直以来对玉山的态度都很别扭。
不喜欢她,可还是执着于让儿子娶她。
李德诚和李建勋希望李净凡娶玉山,那都是出于利益考量。
只有徐知兰,内心极度复杂。
她想让儿子娶了李昪的女儿,像是完成什么心愿。
可她又讨厌玉山。
但内心深处,她期待能接近玉山,以家人的身份。
徐知兰一早就觉得,玉山和李进晖很像。
所以,甫一见面,她强硬地对着玉山摆出长辈的架势。
从前,她一直觉得李进晖性格古怪。
李家好像要刻意忘掉这样一个女儿。
最近,徐知兰才开始了解自己的女儿,了解玉山。
是什么触发了她?
大概是李建勋冰冷冷地提醒她不要任性,赶紧去李昪那里跪拜哭诉为自己求情吧。
不要任性。
这四个字像四根针,嗖嗖嗖嗖射出来,扎在徐知兰的心尖上。
自从嫁给李建勋,她有一天任性过吗?
任性是什么滋味?
徐知兰想笑想疯想大喊。
她都不曾照管过自己的生母。
徐知证和徐知谔,人家有自己的母亲需要奉养。
再说,这俩兄弟,从来也不曾把徐知兰母女当一回事儿。
徐知兰的生母陈氏,怕给女儿添麻烦,加之出身不好,干脆回了她的润州老家。
本起寺也是僧院和尼院都有的大寺庙。
陈氏一直在那里修行。
因为曾经在徐温那里帮着李昪说过好话,修行需要的吃穿住行,伺候的人,其实都是李昪负责。
老太太过得也挺舒服。
不得不说,李昪有时候很知道报恩,大家也都敬佩他这一点。
李氏夫人扶养了他,最后是他养老,寿终正寝。
并且,李昪称帝之后,给李氏封了一个明德皇后的封号。
陈氏对着徐温说过一句:
“徐家没怎么发达的时候就收养知诰,现在富贵了,大人偏偏不要他了,别人会怎么想?”
徐温听了,确实是这么回事。
李昪一直都记着这件事。
他关照陈氏,让她颐养天年,称帝后,还给她封了一个陈国夫人的封号。
徐知兰这个亲生女儿没怎么管过生母,相当于是李昪养的。
陈氏去世的时候,徐知兰还在给公公李德诚守孝呢,也没说回润州一趟。
“我任性吗?我怎么任性的……”
徐知兰摸摸脸,湿漉漉的。
李进晖生下来,脸上就有胎记,李建勋一看就不喜欢。
“一个女儿,长成这样,以后如何嫁人?”
因为李建勋不喜欢,所以徐知兰渐渐地也开始忽视这个女儿。
她积极备孕,着急生第三个。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徐知兰的肚子不再有动静。
有人说李进晖脸上的胎记叫做【拦弟】。
“有这种胎记的女孩,后面是生不出儿子的。”
李建勋斥为无稽之谈。
但,只要一瞥见李进晖脸上的胎记,他心里就说不出的不舒服。
小小的李进晖沉默寡言。
徐知兰带着她去润州见陈氏。
最初只不过是想避开金陵众人,去润州做一场法事,破解一下李进晖胎记带来的晦气。
陈氏看看自己小外孙女的模样,脸上是长辈的关爱和怜悯。
“兰儿,把她交给我吧,我日日带着她在佛前祈祷,一定会消灾解难。”
徐知兰像卸下一个大包袱。
“那,晖儿就放在您身边,给您解闷,您也不至于寂寞。”
留下一个嬷嬷和一个乳母,徐知兰急匆匆地就走了。
从此,李进晖就没见过李家人几面。
陈氏虽说是住在佛寺,但她有专门的地方,布置也舒适,只不过很寂静。
饮食上也不必茹素。
不过,陈氏习惯于饮食清淡,对肉食不感兴趣。
她吩咐给李进晖准备美味。
但是,就像有佛缘一般,李进晖更习惯吃素。
她也喜欢梵音声声,喜欢香火缭绕。
陈氏面含悲悯。
“她注定是个和父母缘分很浅的孩子呀。”
父母缘分,究竟是什么?
李进晖心想,她哥哥李净凡和父母缘分深,也没见活出什么名堂来。
“和父母缘分太深,也许会没出息。两手空空,不如放下。”
李进晖不想回李家,奈何来人一定要接她回去。
徐知兰带刚回家的女儿参观卧室。
没有一处不是精致又华丽。
“晖儿,你觉得如何。”
“多谢费心。”
李进晖的声音淡漠渺远。
母女两个像陌生人。
徐知兰的嘴角有些苦涩,但还是尽力微笑。
她仔细观察女儿。
除了左眼下面有一块青黑色的胎记,其实女儿长得十分美丽。
“晖儿,母亲明日去请御医,他们能调制药膏,也许可以让印迹变淡。”
徐知兰轻声说着。
李进晖有些诧异。
“母亲如此关心我?”
她的眼睛古井无波。
徐知兰咽下后悔的滋味。
那天,李建勋斥责她【不要任性】,过一会儿,李净凡走了进来,期期艾艾吞吞吐吐地让徐知兰要听父亲的话。
“母亲,你,你不是最关心父亲吗?平时总是为父亲打算。既如此,为何这一次反而要任性?”
其实徐知兰已经打算去找李昪为丈夫求情。
她只是暂时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
她希望能收拾一下心情再去。
徐知兰害怕再一次被李昪拒绝,可是她也打算为李建勋努力一下。
没想到,父子两个根本不许她有收拾心情的时间。
他们理所当然地让徐知兰赶紧放弃骄傲和尊严。
那一刻,仿佛有什么东西一下子破碎掉。
徐知兰觉得自己和李建勋也算有夫妻之情。
平时李建勋对自己足够尊重。
整个府里面没有妾室。
当然,李建勋有外室,还生了好几个孩子。
但是,毕竟没送到徐知兰面前碍眼。
不过,关键时刻,徐知兰明白了,在李建勋眼睛里,自己的自尊和感受一文不值。
李净凡也是。
“母亲,今天儿子听玉山说了一句话,感觉很对。男人做错的事情,最后都是需要用女人的眼泪填补的。她说的不是好话,可有几分道理。您就去皇上那里哭一哭吧。反正,您不是已经哭过很多次了。”
那一刻,徐知兰想,我生出的,这是一坨什么东西?
李净凡都不知道羞愧两个字怎么写吗?
玉山说这些话的时候,一定满脸讥讽吧
徐知兰眼前忽然闪过女儿的脸。
“母亲生的儿子也不怎么样嘛。”
语气,神情,语调,那份不屑,如出一辙。
那一刻,徐知兰忽然记起来,自己应该接女儿回家了。
她摸摸胸口,心跳得慌张。
是报应吗?
自己冷落怠慢女儿的报应?
她想去玉山那里问问。
玉山怎么说的?
“你被丈夫和儿子伤到了,才想起女儿,这种想起,有些卑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