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尔爷此刻的心理是什么样子。
但董爷站在天台上,望着如潮水一般涌流而过的人群,只觉得心惊肉跳。
有老人有小孩,有妇女有儿童,有残疾人拄着拐杖,还有人穿着病号服,手里举着液体瓶子,乍一看全是弱势群体,而这样的场景,上一回董爷经历,还是1942年,彼时,为了赶走小本子们,九龙人就曾这样出动过一回。
唯一不同的是,他作为先锋官,是被人们举起来,抬着游街的,可现在人们抬着的人变成了一个小警察,他则在快入旬高龄时,成为了人们声讨的对象。
“流氓社团,滚出九龙!”
“我们要法治,要飞虎队!”
“借着火拼的名义打砸抢,剥削市民,社团是黑恶势力!”
“市民需要保护,九龙需要警察!”
楼下一声又一声,声浪此起彼伏人,阿虎看董爷眉毛头发都要竖上天,显然也急的不行,手咔嚓一攥说:“阿耶,好不好的,找个心腹毙了那个警察?”
董爷一时冲动,也想这么干,但翁二当家两个老婆要养,当然求稳,他却说:“阿耶,咱们米面粮油的,都送了个把月了,做了那么多善事,却被市民误解,全是因为尔爷,咱们要杀也该杀尔爷,而不是那个警察。”
董爷不及尔爷那么精明,一个人就能做事,翁华是他的好智囊,常常帮他在冲动的时候刹车,他一听这话在理,攥手:“妈的,我和姓尔的只能活一个!”
但其实只要他做了善事,就鸿过留迹,雁过能留名,那不,楼下一帮老弱病残游行经过,却没有停,转而往后走了,也就在董爷的眼皮子底下,大队人马全停到了两公里外,忠义堂的门口,举着拳头,朝着里面不停的喊叫。
董爷一看笑了:“哈哈,看来咱们才是民心所向。”
翁华和一众手下一看也乐了:“哈哈,这下尔爷的脸可要丢大了。”
董爷因为太忙,都忘了一件事,此时才想起来:“我的大小姐呢,请她的人呢?”
是呢,陈柔来了,还一直在街上,跟着一帮警察闹事儿,董爷于此倒不是太担忧,因为他知道自己是亲爷爷,心里有底气,不怕那小丫头翻了天。
而且他是苦主,他还等着要告状呢。
但陈柔做事,又岂是他能料得到的,所以翁华忍着眩晕正准备给陈柔打电话,一掏出大哥大来,却接到独眼打来的电话,他开门见山就喊:“二当家,不好啦!”
翁二当家脸色本就腊黄腊黄的,一听额头上不停的冒着汗珠,挂了电话,抬头看董爷:“阿耶,大事不好,咱们大小姐撮了个局,说要听您和尔爷的解释,尔爷他……”
董爷急的跺脚:“他怎么了?”
翁二当家嗷的一声吐一口黄水:“他,他把鸡哥抬出医院,他恶人……!”
几个马仔看翁二当家两眼反插,连忙过来扶人:“二当家的!”
董爷一看也吓坏了:“赶紧的,送人上医院。”
下楼,从库房里翻出一把AK来提着,他大吼:“姓尔的,我要你好看!”
其实翁二当家是被他揍坏的,但账当然算在尔爷身上。
而陈柔撮了个局,应该就是想听他俩解释情况,可是他这边还傲傲娇娇的等着孙女儿来呢,结果尔爷抬着鸡哥就去了,那不是恶人先告状是什么?
董爷在这一刻,已经想好怎么叫尔爷死了!
另一边,鸡哥脸上还涂着粉,嘴皮子还是红的,假睫毛跟苍蝇腿似的还趴在眼皮子上,被几个马仔用担架从医院抬出来,正在装车。
一看尔爷在车上,他一咧嘴,哇的就是一口鲜血。
尔爷握上他的手轻拍,说:“小鸡,辛苦你,但今天,咱们必须占上风。”
鸡哥说不出话来,但艰难的抬起手来,给尔爷竖了个拇指。
恶人先告状,尔爷可是专业的!
……
陈柔回到公司时,聂钊也刚刚从电子公司回来。
他向来是个大忙人,此刻在健身房里,一边跑步一边打电话,眼睛还盯着电视机。
当然,电视机是静音的,但是电视上正在播放九龙市民游行的新闻,他直觉事情应该跟他太太有关,就一直盯着,在电视上找他太太。
也不难辩认,因为她今天穿的是一条绿裙子,他只需要找绿裙子就好了。
还真叫他找到了,因为新闻画面一直聚焦于飞虎队这趟任务的负责人霍岐,就在镜头一闪而过的瞬间,他看到霍岐高举盾牌,把他太太揽在手中。
他是用英文在讲电话,看到的刹那停滞了片刻,但当然,立刻就又去讲电话了。
目前跟电子相关的一切都是新兴产业,他正在亲自联络,争取一个在米国进行手机研发的专业技术人员,打算把人挖过来,韩国那边有个公司也在跟他竞价,而且那边因为属于寡头型的企业,薪水价格开得特别高。
聂钊当然也能开得出高薪,但是,对方是一个华裔,更麻烦的是,那个华裔是在二十多年前,随着父母逃离大陆,去的米国,这就导致对方对华人没有基础信任。
也是因此,他不得不撇开韦德来亲自争取那个人。
但打了半天的电话,事情并没有成功,因为那个华裔技术员一直在纠结一点,当香江回归,50年基本政策不会变会不会是一句空谈,他如果回来,是不是依然要受迫害,而聂钊虽然反复说服,可对方依然心有犹豫,事情最终也没有结果。
挂了电话,他突然听到一阵隐约的笑声,而且听起来特别熟悉。
他一回头,正好看到宋援朝归队,在和sam换班,然后sam下班,他站到了健身房的门口,聂钊首先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疑心病,幻视幻听了。
但又直觉不应该,他虽然疑神疑鬼,但也不至于到发癫的地步吧。
他于是关了跑步机,回头问宋援朝:“霍sir在这儿?”
宋援朝转身,说:“是的,他和太太一起去了咖啡厅,说是要聊一些事情。”
聂钊长吁一口气,心里首先想的并非吃醋,而是庆幸自己没有生病,因为他刚才在电视里头看到霍岐,结果一转眼就听到对方的笑声,还以为自己是在发癫呢。
却原来,刚才霍岐和宋援朝,陈柔是一起回来的,因为是在电梯开的刹那,他的笑声传了出来,所以聂钊才会听到那么一声。
九龙已经很久没有爆发过全民式的大游行了,但今天竟然爆发了,而他家陈小姐在现场,又跟飞虎队的人在一起,那么,事情就跟她脱离不了关系。
而虽然九龙因为不是租界,政府向来不怎么管,甚至一直有意在纵容社团闹事,但是当居民开始游行闹事,政府也得站出来给个交待的。
两大社团也必须做出相应的承诺,以保九龙不会发生各种恶性事件,这件事聂老板也必须跟进,而且要做大量的宣传,因为他正准备开发九龙的房地产,房子造出来需要卖出去,还需要高价卖,而想给房子卖高价,治安就特别重要。
不过暂且他先顾不上这件事,他得去跟董事们开个会,关于帮电子公司挖人的事,既然他搞不定,那就换一个人上,总之,只要对方不明着拒绝,他就绝不先放弃。
但他又急着知道太太那边到底什么情况,就跟宋援朝说:“让hank一个人值班就好,你上楼去,帮太太招待好霍岐霍sir。”
宋援朝也想旁观两位老爷子的撕逼大战呢,立刻就说:“是!”
他当然不是去招待霍sir的,是去监视霍sir的,帮老板监视那个可恶的香江阿sir。
霍sir并不知道,在宋援朝眼里,他这个光荣的皇家警察只是个可误的家伙,此刻才下午,还不到吃饭时间,他和陈柔俩在咖啡厅里吃下午茶。
但准确来说,应该是,他在咖啡厅里听上级警长们的指示。
因为一直以来,九龙市民习惯了社团的管理,铁板一片,除了九龙重案组,别的警察队伍根本插不进手去,甚至就连重案组,o记都管不了他们。
但今天霍岐头一回上九龙执行防暴任务,竟然就被市民们给高高推举起来了。
就不说他自己了,整个香江警界都轰动了。
这会儿游行的队伍撤了,飞虎队当然也撤了,霍岐本来应该立刻回去汇报情况的,可是他跟队长打了个招呼,请了个假,就准备先探一探尔爷和董爷的口风。
别看他们这两年乖了很多,不怎么闹事了。
可他们属于腌入味儿的黑,真要有人敢动他们的社团,他们不会挑战警署整个机构,但是会针对性的做人,谁挡他们的路,他们就会找个死士出来,直接把那个人给做掉,而香江阿sir们一月才几千块的薪水,犯不着为了工作而丢小命。
所以涉及社团,事情得商量着来。
跟队长打完电话通完气,他看陈柔,也是先说:“聂太,今天的事情要站在警署的角度,我对您只有两个字,感激,但是不怕您笑话,现在我恐怕已经同时上了两个必杀黑名单,而我虽然还没结婚,可有个弟弟,还有俩妹妹呢。”
宋援朝站在陈柔的身后,忍不住说:“可霍sir您是警察,惩恶扬善是您的天职。”
霍岐如果是在宋援朝的队伍里,不会混的比他差的。
而且毕竟追了聂钊那么久,对于宋援朝的来历他也略知一二,他笑着说:“但是宋哥您别忘了,香江在法律方面不禁社团,而且社团火拼,误杀无死刑。”
为什么香江的社团能成气候,尔爷和董爷敢那么狂,就是因为法律不禁止他们作恶,而且只要看谁不顺眼他们就可以除掉,杀手甚至不会被判死刑。
霍sir不想做个好警察吗,他可太想了。
可他没有那个土壤啊。
他甚至明明已经查到,梅潞的死和聂钊父子有关,可他连聂老板一根头发丝儿都抓不到,他还能怎么办?
凡事要看站谁的立场,宋援朝站在霍sir的立场上一看,也挺替他发愁的,就开解他说:“我们陈小姐跟二位大佬关系不错的,一会儿好好谈吧,重要的是九龙的治安,只要治安能搞好,霍sir您以后会有大前途的。”
霍岐抬头,似笑非笑:“宋哥这话说的蛮有意思,怎么,难不成您是算命先生,知道我将来能升官发财?”
突然,陈柔一声咳嗽,宋援朝下意识去看陈柔,见她一手眉鬓在摇头,忙找借口说:“我去楼下看看吧,已经五点了,尔爷他们应该快要来了。”
他说霍sir会有大前途,是因为他觉得霍sir特别优秀,而目前香江方面的交接筹备组是由他的老首长在做,宋援朝都想好了,以后回去,老首长跟他谈话,他第一个要表扬的当然是陈小姐,就她,他能说三天三夜都不带停的。
然后当然就是聂老板了,也可以好好讲讲,再一个就是霍sir了,能在如此混乱的地方还坚持初心,追他老板,一追就是好几年,是个好警察。
可他不是个卧底,要不是陈柔提醒,他都要露馅了,也怕自己再聊下去要被霍siri当场识破,这就借故下楼去了。
霍岐目送他离开,回头看陈柔,先说:“一直以来,于峥嵘于sir其实都是我为警的榜样,当时宋哥把他从海中提起又一枪爆头,那个画面我看了不下一百遍。”
陈柔默了片刻,说:“你不也指使你的手下们,差点把他打死?”
当初宋援朝不得已,一枪爆了于峥嵘,被抓进警局,24个小时当中,一帮警员差点把他的腰子都给打爆,幸亏宋援朝有经验,护住了身上的重要器官,才没被打死,但就那,他足足躺了一个月才能起来的。
那打人的警察当中,其实就有霍岐。
但事实的无常就在于,霍岐亲自负责了于峥嵘的案子,并亲眼见识了,他的偶像是多么的阴暗,狠毒,是个多坏的警察,他甚至一度差点抑郁。
而曾经他以为无比邪恶的聂老板,其实长久看来,除了爱钱,似乎并没有别的毛病,至于向来神秘的聂太,也一直在刷新霍岐对于她的看法。
他双手握了又松,松了又握,终于说:“帮我跟宋哥带个话吧,就说原来打他的事,我向他真诚的说对不起。”
陈柔笑着说:“各为其主嘛,他不会生气的。”
俩人对视,沉默半晌,她又说:“一会儿咱们要跟二位大佬谈九龙的事,我想你心里应该还没有重点吧,要不要听听我的建议?”
霍sir其实也是个敞亮人,他说:“就别建议了,您直接该指示吧,您怎么指示,我怎么做就oK了,因为我心里确实不知道该怎么谈。”
陈柔向来不卖关子的,她说:“为了市民。”
再说:“我们只有一个诉求,为 了市民好,您要紧抓这一点。”
……
尔爷要恶人先知状,来的最早。
但在聂氏国际的门口,被保安队给拦下来了。
当然了,一帮马仔抬着担架,担架上的人还在吐血,保安不可能让他们进的。
保安队长伸手说:“sir,这里是星级酒店,衣冠不整者禁止进入。”
阿威一听就怒了:“所以必须要换西服喽。”
保安队长说:“是的,sir!”
阿威回看车上的尔爷,见他在点头,立刻一个电话出去,这就去调西服了。
他们是暴徒,正在等西服,然后就将上楼,告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