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爷一口气赶出三十多里地,直把两匹马跑得浑身冒汗,像是从开水里捞出来一般。
到这时,虎爷才明白,小安让他租辆大车的原因,人舒服,马还不累。
路边小解的功夫,虎爷跟小安挤眉弄眼,小安立马会意,走开几步,一边尿一边嗷嗷叫,看似是在轰不远处的野鸟,眼神却示意虎爷,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虎爷轻声问道:“这仨家伙是外国人?怎么我听着叽哩哇啦的,不像咱这边的人。”
“还行,不傻,是日本人。”
虎爷嘿了一声,随即又噢了一声,不再言语,但是他敢肯定,这小子憋着坏呢,一定是在坑日本人,不然的话他会租了大车带他们游玩?别人信,他赵二虎不信。
虎爷在标营干过,这运河上下三千里也去过不少地方,在运河上,或者靠近运河的城市,偶尔会遇到三两个日本人,所以,中国话日本话还是能听出个大概。令虎爷惊奇的是这小安,怎么什么都会,连日本人的话也会,这小子难道是孙猴子变的,虎爷很庆幸。
“那——”
虎爷想问,又怕仨日本人听到,想了想,就把那份好奇憋在心里了,他告诉自己,你只管跟着就是了,别问,要是坏了小安的事,肯定吃不了兜着走,小安不说,定有不说的理由,到时候肯定会说,现在之所以不说,是因为时候不到,时候到了自会说,不然也不会让他租大车跟着,想跟他的人多了去了,就说那程北亮吧,还不是磕头求着小安要拜他为师,小安不也没答应。
“这小麦长得还可以啊,肯定收成不错。”
小安看着一望无垠的青青麦田说道,那神情极像一个多年的庄稼汉。
虎爷没接茬,提了裤子就往大车走去,因为他看到仨日本人已经上车了。
仨日本人很谨慎,撒尿都是站在车下就撒,唯恐被丢下似得。
小安眯着眼看了一下天空,一个跨步上了大车,还是那副慵懒散漫的样子,就好像缺了几口大烟似得。
“虎爷,你抽大烟不?”
虎爷摇摇头,“抽那玩意干嘛,害人。”
“不抽好,抽了就完蛋了。你说,我就纳闷了,明知道这玩意抽了不喝,咋还有那么多人抽。”
虎爷嘿嘿笑,然后“嘚驾”一声,这才说道:“那都是有钱烧的,你看种地的庄稼汉有几个抽的?”
“那你也有钱啊,你咋没抽?”
“我那点钱还叫钱么,一大家人呢,吃喝拉撒,人情往来,可不少花销,我要是再抽那玩意,非得倾家荡产不可,那玩意,还是不沾为好,沾了都比害眼毒。”
仨日本人紧抿着嘴,一句话不说,就好像一开口就会吃亏似得,或者怕风呛进嘴里。
“据说这大烟是外国人故意坑中国人的,你说外国人能真心对咱好?”
“屁,叫我说都是狼子野心,都是来喝咱的血吃咱的肉来了,反正我是不信他们那么好心。”
虎爷甩了一鞭子,啪一声炸响,马儿跑了起来,一声这一声炸响,惊起了觅食的鸟儿,扑棱棱飞远了。
“就是,我看他们没安好心。”
小安说着,又动动身子,以便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一些。
仨日本人都懂中国话,也都懂小安和车把式的聊天,可是他们不懂,这小子此时聊起这个话题啥意思,似乎有所指,又似乎无所指。仨人互相看了一眼,又偷偷瞄了半眯着眼的小安,不动声色地眨了眨眼,意思,随他说去,我们不管,等到了地方再说,我们的目的就是赎人,其他的一概不问。
虎爷赶马车是把好手,原因是他会骑马,熟识马,虎爷打马狂奔,一口气又是三十多里地。
眼看着太阳正南了,也到了饭点,小安提议前头有打尖的地方就停下,先填饱肚子再说,赎人也不是那么着急,无非是早一会晚一会的问题。
这话正中虎爷下怀,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不吃饭哪行,就是砍头,临死前还得管顿饱饭呢。
马车到了一个叫紫庄的镇子,镇子不小,因为不是逢集,人倒不是太多,好在是路两旁的店铺都开着,三四家饭店,生意倒清淡的很。想想也不奇怪,庄户人,刚过年,谁会花钱大吃大喝,除非不过日子了。
虎爷把马车停在了一家叫桥头饭店的店门口,然后招呼众人下车,他自己则把马缰绳拴在了一边的柱子上,吩咐迎上来的伙计把马好好喂喂。
早饭没来及吃,小安已经饥肠辘辘,反正兜里有的是钱,索性就大吃二喝一回。当然,小安可不愿意花自己的钱,日本人的钱不花白不花,花了也白花。
不过,马上小安又犯过醒了,日本人的钱也是我的钱啊。
仨日本人倒也能入乡随俗,坐下后当即就把筷子抄到了手里,显然也是饿了。
虎爷哪知道小安肚子里的花花绕啊,实诚的去后厨点菜,他已经打定主意,这顿饭他请客,不在乎花多少,再说,这镇子上的饭店,由你花又能花几个啊,又不是山珍海味,无非是些家常便饭,顶多了也就是肘子鲤鱼什么的,那也花不了多少钱,他赵二虎请得起。
菜炒得有些辣,三个日本人吃不惯,嘴里嘶嘶着,感觉像被马蜂蛰了一般的表情。可是他们也知道,入乡随俗,不吃也得吃,不吃就饿着,可是,一天还早着呢,辣点就辣点吧,总比饿着强,再说,这菜虽然辣一些,可是味道足够好。
小安只顾吃自己的,谁也不让,也没必要让,日本人吃不吃他才不管呢,他要的是日本人的钱,当然,还有他们的命。
虎爷要了三两酒,不紧不慢地咂着,享受的很。
虎爷没别的爱好,除了喜欢打拳,剩下的就是喝酒了,一天三顿,顿顿不落,但是也不贪杯,就是三两多,一瓶酒三顿,喝完吃饭。酒力酒力,有人喝完酒不吃饭,但是虎爷相反,虎爷喝完酒更能吃饭,所以,虎背熊腰的他自认为这副好身板都是喝酒的功劳。先不管别人信不信,首先他自己信了。
也许是虎爷的吱吱喝酒的声响惹得仨日本人不开心,也许是因为辣得难受,高桥勇二对着上菜的伙计就来了句:“八嘎!”
然后,甩手就是一巴掌。
伙计被骂懵了,更被打蒙了,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这位爷,他知道那不是好话,但是听不懂啊,只是傻站着,弄不明白这人八嘎是什么意思。
小安用日语骂了声放肆,高桥勇二立马不言语了,他怕,怕这小子中途把他们撂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那样的话怎么回去都是问题,更重要的是事情没办完,功劳更是没有了,所以,面对小安的呵斥,他只好强忍着,但是眼里的火气压不住,似乎要喷出火来,他何时受过一个毛蛋孩子的气。
看着日本人吃瘪的样子,虎爷笑了,孙子,遇到小安,你就是条龙你也得给我盘着,是只虎你也得给我卧着,我赵二虎都窝着,别说你们仨小鬼子了。
小安挥挥手,对伙计说:“没你的事了,忙你的去吧。”
小安打算吃过饭再另外给伙计一块大洋,就算是安抚,也算是道歉,毕竟这巴掌不能白挨。
吃饱喝足了,伙计也帮着喂过牲口,五个人正要赶路,不想却来了一大群人,呼啦啦把他们几个围在了当中。
三个日本人当即紧张了起来,无不捂着腰部,随时准备着掏东西。
枪被偷走了,仨日本人的刀倒都还在,为了防身,都随身携带了。
虎爷毕竟是混江湖的,对着来人一抱拳:“在下徐州的赵二虎,路过宝地,还请诸位兄弟爷们行个方便。”
小安满不在乎地上了马车,有虎爷应付足够,看这帮人,倒不像江湖人士,反倒像村里的街坊邻居,为首的那个带点官样,应该是个保长之类的,但肯定不是镇长,穿着打扮都不像。
“赵二虎?不认识,我是这镇上的保长,我姓汪,我就想问问你们是干什么的,我可听三奎说了,那三个不像好人,是不是马子不好说。”
虎爷笑了,但是不知道怎么接茬了,人家没说他和小安,只说那三个日本人。
三个日本人又不傻,更何况又都是中国通,这个明显替饭店伙计出气的姓汪的保长把他们当土匪,他们不乐意了,高桥勇二站出来说道:“误会,误会,都是误会。”
清水隆中看了高桥勇二一眼,似乎又埋怨他的意思,其实,高桥勇二打伙计那巴掌的时候清水隆中就觉得高桥勇二过分了,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你没事找事,回去的时候我得汇报给长官,这样容易影响大局,给行动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误会?一句误会就完了?我骂你句试试?管不?你妈了个屄。”
高桥勇二刚要发火,却被一边的清水隆中拉住了,而且还给他使了个眼色,那意思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们的任务是赎人,而不是在这里节外生枝。
高桥勇二沉思了一下,从兜里掏出两块大洋。
“初到贵地,不知道这里的规矩,我在这里赔罪了,这两块大洋算是一点心意,还请原谅。”
小安在一边暗笑,这小日本上道了,知道轻重了,问题是早日今日何必当初,辣你不能吃,你就多吃馒头呗,又不是不管饱。
日本人出头,虎爷乐得清净,他弄不明白,这小安给日本人多大的想头啊,竟然逼得日本人低三下气的赔不是,也是服了。
姓汪的保长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也知道见好就收,几句话的事就轻轻松松替三奎讨回来面子,还额外讨得了两块大洋,再纠缠不放就是不识数了,于是,他一抱拳道:“记住,以后说话之前思谋思谋,伙计就不是人了?在紫庄,姓汪的都是一个祖宗的,欺负他就是欺负所有姓汪的。”
仨日本人唯唯诺诺,因为一句话吃瘪,又损失了两块大洋,这让高桥勇二有气没地方撒,在马车都跑出三里地了,他才一拍车帮,狠狠地骂了句中国话他妈的。
虎爷一门心思赶车,但日本人的骂他听到了,心里却鄙视的很,小日本不是牛么,咋怂了,正是拿杆子戳马蜂——能惹不能逞。有本事跟人家干啊,不是带刀了么。
老江湖虎爷当然看能出仨日本人带武器了,令虎爷奇怪的是,日本人咋没带枪,据他所知,日本人有钱的很,可别连把枪都买不起吧。
其实,虎爷哪里知道,这日本人的枪都被小安给搞去了。而,搞去的枪全部交给了赵恩铭。
赵恩铭从事地下工作不能没武器,极度困难的他幸亏遇到了小安,又是钱又是枪的,小安的行为一度让赵恩铭忍不住偷笑,雪中送炭莫过于如此。
小安看似眯着眼睡了,内心却暗自笑了,这仨日本人没想到吧,临死前还会被中国人讹了一下,这叫什么,这叫恶人自有恶人磨,饶你日本人再厉害,到了中国的地盘上也得窝着,这毕竟是中国人的天下。
就这样疾一阵缓一阵,马车在临近天黑前到了黄山套。
看着太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坠,高桥勇二三人有些不解,因为不知道小安要把他们带到哪里去。
小安记得路,替换了虎爷,他赶着马车直奔马二炮的山寨。
虎爷一点都不担心,小安的本事他可是领教过的,不是一般的厉害,倒是时不时的替日本人担心,看着仨日本人谨慎的样子,虎爷暗自发笑,能多活一会就多活一会吧,他敢肯定,这仨日本人肯定活不过今晚,只是,虎爷暂时没明白,这小安费这么老鼻子劲干嘛,干脆宰了算了。
山路不好走,但是也勉强能通行大车,赶到山寨的时候已经是上弦月了,月色不是那么亮,离得近足以看得清面目。
马二炮曾经的山寨已经被孙东涤给烧了,但是大体模样还在,看着残垣断壁的寨子,仨日本人有些纳闷,吃不准这小子带他们来这里干什么,明显的,这里不适合住人了。
“坏了。”
小安失声叫道,好像被眼前的景象给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