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实却突然敛了笑容,坐直了身子。
“舒王世子既已出手,本王也不能作壁上观。刘绰不是要做好人么?那就多给她找点女叫花子送过去。最好是身上带病的,或是动手伤过人的,闹得麻烦越大越好!若是这明慧女学里出了人命,我看她还怎么在长安百姓面前沽名钓誉!”
“府君高明!又穷又贱的流民遍地都是,至于杀过人的女子,咱们京兆府大牢里就有几个!”谋士们尚未说话,罗主事忙谄媚道。
李实这才将眼光向他瞟了过去,“此事若办好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罗主事屁颠颠走了。
“这厮心思倒多,却不是个干大事的!”李实看向一旁的幕僚和李攀,“攀儿,陈昭武的案子你得盯紧了,务必咬死了杜佑不松口。就算最后不能定他一个巫蛊之罪,也不能让他腾出手来重查封城案,明白么?”
“阿耶放心!”
父子俩颇为得意,全然没注意到怀中搂着的女子暗暗攥了攥拳头。
大明宫中,王良娣带着三个女儿和孙子李宁入宫给皇帝请安,等候召见的空档,众人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太子身体不适,她是广陵王的生母,又是东宫位分最高的女人,常要入宫代表李诵尽孝。
“阿娘,昨日刘先生讲了个绝妙的对子,您想不想听听?”咸宁郡主李自虚突然道。
云安郡主则道:“长姐,你可不许提前把下联说出来!一定要让阿娘自己想!”
德阳郡主李畅笑着以秀帕掩口,“好好好,我不说便是。”
李宁忙跑到王良娣面前卖了个乖,“祖母,祖母,下联孙儿也知道。您若对不出来,还可以问孙儿呢!”
“哎呀,瞧瞧,还是宁儿知道心疼祖母!”王良娣笑着捏了捏李宁的小脸,又对李自虚道:“你也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李自虚清了清嗓子,“听好了,上联是:一乡二里共三夫子不识四书五经六义,竟敢教七八九子,十分大胆!”
王良娣听完想了片刻,才微笑着道:“这联果真有趣!”
李自虚崇拜地道:“阿娘要是听了下联,才知道这对子有多妙呢!怎么样,可想得出下联来?”
王良娣轻轻摇头,“刘学士大才,阿娘哪里对得上?可好端端的,刘学士何故会在明慧女学开学第一日讲这样一个上联出来?”
李畅道:“阿娘有所不知,昨日女学开学,原本办得十分顺利。可到了刘先生介绍在女学授课的先生们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几个拆台的老儒生,很是乱了一阵呢!”
帘幕后的皇帝脸上也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他甚至能想象到那帮老儒生一个个嘴里会说出些什么话来。
刘绰这上联不就是把他们的说辞大致总结了一下么?他们觉得她荒唐大胆,她就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出了这么一个讽刺又荒谬的上联。
不是他喜欢偷听儿孙们的墙角,实在是他一出现,众人立时就会变得拘束起来。根本见不到此等随意自在又其乐融融的场面。
为了衬托皇帝的英明神武,杨志廉脸上的表情更加夸张,“圣人,明慧县主这不是自个儿骂自个儿么?”
“你看那丫头像个吃亏的人么?”皇帝佯装生气地瞪了他一眼,大步入内。
众人忙起身行礼。
“免礼!”皇帝摆摆手,笑道:“方才那上联朕也听到了,倒是有趣得紧。不知刘绰的下联是什么?”
李自虚忙兴奋道:“回祖父,刘先生的下联是:十考九落称八斗才,只图七声六色五马,妄想登四三二品,一等下流!”
皇帝先是一愣,随后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明慧这下联对得好啊!十考九不中,还自称才高八斗。满脑子声色犬马,吃喝玩乐,还想着高官厚禄,可不就是一等下流吗?”
众人见状也跟着笑了起来。
云安郡主道:“此联一出,坊间立时便传开了。不过一夜的功夫,竟又传出几个版本来。”
“哦?都传了些什么?”皇帝心情愉悦道。
“十考九落缺八斗才,目无七姑六姨五婶,白日梦四三二品,一等无耻!”
李宁皱眉问:“目无七姑六姨五婶?这从何说来?”
云安郡主道:“我也奇怪呢,特地追问了。岂料那老媪说,老匹夫见不得女子读书认字过上好日子,可是忘了自己家里还有姑母、姨母、婶娘?忘本的东西,最是厚颜无耻!”
“哈哈哈哈,还有呢?”李宁忍不住问。
“还有·····”云安郡主看了看皇帝,犹豫着不敢开口。
“自家人说话,但讲无妨!”李适大手一挥。
皇帝既开了金口,云安郡主脱口便道,“十官九贪思八方利,只顾七情六欲五谷,何曾管四三二民,一等无良!”
“七情六欲五谷?七情六欲我懂,这五谷二字又作何解?”李自虚奇道。
云安郡主道:“说这话的,是个人高马大的武侯。他说,五谷轮回,吃喝拉撒,当官的若只顾自己享受,不管百姓死活,最是无良!”
“云安,慎言!”王良娣紧张地看了眼皇帝,轻斥道。
李自虚拉了拉云安的胳膊,低声埋怨道:“好啊,今日一早,你跟长姐带了那么多宫女太监出门,就是打探这些去了?”
岂料李适非但没生气,还兴致勃勃道:“有趣有趣,虽说是个武侯,话糙理却不糙!还有什么,只管说出来听听!”
云安郡主缓了缓心神,盯着皇帝的表情,声音尽量保持平静道:“十室九贫怨八政苛,连遭七灾六难五荒,谁来救四三二家,一等凄凉!”
果见李适的脸色变了变,“说这话的又是何人?”
李畅忙道:“祖父,孙女婚期将近,今日云安本是陪我出去采买的。那说话的人,我也见过,是个外地逃荒来的流民。言谈举止看着像个读书人。”
出宫路上,王良娣逼问道:“说吧,到底是谁教你们到圣人面前说嘴去的?”
李宁撒娇道:“祖母,您说什么呢?不过就是自己人说笑几句罢了!”
“你还是个孩子,祖母不问你的过错,只问你三个姑母!尤其是你畅儿,你向来是个沉稳懂事的,眼看就要嫁人了,怎么也跟着咸宁和云安胡闹,在你们祖父面前做这场戏?那个刘绰许了你们什么好处,让你们冒这么大的险,帮她传话?”
李畅红了脸颊道:“阿娘,刘先生送了女儿六大箱琉璃。”
“六大箱?”这回轮到王良娣吃惊了。
李自虚跟着举手,“女儿也得了两箱!”
云安郡主吐了吐舌头,“还有我!女儿也得了两箱!”
“刘学士好大的手笔啊!”王良娣叹了口气,“难怪你这个读不了半页书就喊苦喊累的,竟能记住那么多对子呢!”
云安郡主不服气地道:“阿娘,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女儿已经不是从前的女儿了,女儿跟着先生们学了几年。如今已然颇通文墨了!”
“你啊!”王良娣转怒为喜,“好在你们祖父还不知道自己这爱听墙根的毛病,早让你们几个给瞧出来了!想必不会往别处去想!”
“不止如此!”李宁伸出三根手指,得意地开口,“祖母,刘先生还给了孙儿映月琉璃坊三成的股。”
“你说什么?”四个女人齐齐喊道。
李宁笑得乖巧无比,“嘿嘿,托了三位姑母的福,孙儿得的好处应是最多的。”
王良娣不是糊涂人,自然知道这三成利其实是刘绰送给自己的儿子广陵王李淳的。
一是回报知遇之恩,二是为琉璃坊求个靠山。
“你们说,这位刘学士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她竟能为了一群素不相识的饥民做到此等地步?这案子能把天捅出一个窟窿!钱财倒也罢了,甘冒如此大险,她究竟图什么?”
李自虚盲目崇拜道:“先生做事自有她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