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们现在回来不是因为找到出路,而是因为找不到,想让贫道出手帮忙算算?”
听闻现况后,王马目光游移不定,双手揉搓着折扇,显得十分不情愿:“先说好,贫道只算地方不带路。”随后开始掐算:
“辰龙的地方在不夜城东南,还是个大庭院,左边有温泉,右边靠着个木偶戏剧坊。”
宋无溪拦住就要往里头走的王马:“这可说不好,劳烦先生带路。
不过还请先生放心,陈逍遥会护你周全,再说,就算真的遇到危险什么的,你对我俩不信任的话,大可直接弃咱们而去。”
陈逍遥也笑着附和道:“是啊,是啊,我会护你周全。”
“嘶...”不是王马是心虚作祟,他竟从宋无溪字句间听出了威胁的意味,思索片刻道:
“贫道怎会是那种人,走吧走吧。”随后他的脸上写满懊悔,拍了拍大腿哀叹道:“唉,自从贫道自从遇见你后就没一桩好事儿。”
宋无溪的打算是伪装成看守药肴的人,随着来接送的人一块去炼丹炉那头,这不夜城里头的人都带着面具,大差不差,假扮起来也容易。
窦灵殷显然也预料到了这种情况,所以在不夜城内并没卖面具与唐装的店铺,既然如此众人只能去抢现成的了,不夜城每人手头上的活儿是跟面具分配的,三人还不能随便找。
不过一切进行得顺利,三人打晕了看守三个的午马,与其说是打晕,倒不如说是因矿石病过于严重而打碎。
收拾好一地残渣后,三人迅速换好衣服,戌时后果然有俩丑牛来接药肴,好在双方并未多言,直接带三人与孩童们去炼丹炉那头。
放置炼丹炉的地方属实生得隐蔽 ,众人谁也没料到竟在先前窦灵殷看皮影戏的戏剧坊里头。
丑牛带着的众人穿过戏剧坊来到后头,在道暗门,拿钥匙进去前还需搜身,此番宋无溪早就预料到,众人身上并未带什么夺目利器,而是些易藏的小刀。
一股雾气随着暗门打开从门内涌出,宋无溪远远就见一庞大的炼丹炉横在洞穴中央,炉台上刻着太上老君像,周围遍布细密的刻字。
虽早已漫漶不清,但是气质美感不减,四周弥漫着一股奇特的中药异香,让人头昏脑胀,炉身轻微欢动,内部传来隐约厚重的沸腾声,炉口排着烟雾、废气。
再看旁边,有些或新鲜或腐烂、赤身裸体的干尸,歪歪扭扭的插在土中,这尸体或男或女,或老或少,均被腰斩。
右边尸体为上半身,尸体面部安详,视死亡为长眠般清淡,脖子伸得老长,嘴巴长得老大,双手虔诚合十,圆寂讪长在尸体舌尖。
以舌尖精血饲养之物向阳,向阳的圆寂讪色泽绿叶带金脉络,椭圆的叶子宽大而肥硕。
左边尸体为下半身,圆寂讪长在尸体“魄门”,让人见着下蹲感半身为之一痛。
储糟粕固由其泻,而脏气升降亦赖以调,故为五脏使。
以污秽饲养之物向阴,向阴的圆寂讪色泽则是黑叶带金脉络,叶子细长,尾端弯曲。
以此可见,圆寂讪分阴阳两种,需要混搭配用,养殖条件与炼制起来都极具困难。
矿洞的岩壁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刻着四尊巨大的菩萨神像——文殊菩萨、观音菩萨、普贤菩萨、地藏菩萨,菩萨嘴里可以听到若有若无的低吟声,让人感到压抑、心头发痒。
一些熬得稀烂的药渣随意的被倒在路上,众人踏过混杂着中药的血肉,脚下能感到湿漉漉一片。
窦灵殷坐在丹炉对面的木椅上,摇着不沾地的短腿,饶有气质的玩着掌中绣球,漫不经心道:“义父,您要是累了,就歇息会儿吧,毕竟这炼仙丹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儿。”
一清瘦的老头穿着白袍,双手背后站在炼丹炉前,长袍袖口处绣着翻云朵坠,鬓角发黄的长发高高束起。
要是不瞧他的面容,他还真有那么几分仙风道骨,那老头转过头来端详起戴着辰龙的孩童:“这不还有一批新的药肴么?”
宋无溪这时才看清,这老头瞎了一只眼,无肉坍塌的五官萎缩在一块,癞子脸上嵌着双外突的豆眼,更讨得他面黄肌瘦,猥琐不堪。身子随着他走动摇摇欲坠,委实有几分好笑,莫不说丑态百出,光是那笑,就让人阵阵发寒。
此人应该就是众佛像口中所说的“地水师”。
窦灵殷停下抛绣球的动作,一手托腮,一漫不经心的卷着鬓发:“炉子火候差不多了,倒是来得正巧,这批药肴估计是至今为止最好的一批,八字、命格、体质什么的也是千载难逢。”
地水师谑笑着张臂仰天:“好好好!真是天助吾也!人道顺施,仙道逆取,取药于坎。而造丹于离也!”
地水师这糟老头直让三人犯恶心,如此心术不正的畜牲,不遭天谴就该感激涕零了,现在还妄想什么成仙。
笑话,这真是天大的笑话!
地水师缓步走向孩童,宋无溪打算等对方走到跟前趁其不备杀他个措手不及。
不料变故在此时发生了,在三人注意力都在地上师身上的时候,旁边的丑牛突然暴起制服三人。
陈逍遥、宋无溪剑离手,自然不敌丑牛,就这么仍旧身份败露。陈逍遥直接开骂道:“死老癞子耍阴招!”
陈逍遥旁边的王马则是挣扎着一脸惊恐喊道:“贫道早料到跟你们在一块定没什么好事儿!”
众人失策了,服用过圆寂讪的所有人都对彼此有轻微的共感,在他们打碎三午马的那一刻起,此行就已经败露,胜算微乎其微。
见此地水师笑得合不拢嘴,目光从漠然变为深深的不屑与嘲讽:“倒是混进来三个自以为是的杂碎。”
窦灵殷拍手叫好,看似天真无邪实则恶意满满道:“送上门的养料,把他们腰斩拿去养圆寂讪吧。”
丑牛闻言立刻将动弹不得的三人绑在腰斩的刑具上,王马哀嚎道:“贫道早就料到会有血光之灾,就不应该抱有侥幸。”
地水师眯着眼睛,目光在宋无溪身上肆无忌惮打量许久,话语尽显玩味:“这个留着。”
“我?”宋无溪只觉莫名其妙。被松了绑后的他随意活动几下手腕。
宋无溪看了看地水师,又看了看沸腾的炼丹炉,一脸漠然道:“怎么?你不打算拿我熬药煲汤?”
“赐你生路,你倒是言轻。”地水师对宋无溪招了招手:“过来...让老夫看看你这张脸。”
宋无溪却置若罔闻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原本平静的脸上出现慌乱,似一时间恍了神。
“真不是时候!”
在宋无溪宋无溪视角里面前不再是地水师,而是疑惑不解的易清风:
“窦施主怎么突然停下脚步自言自语起来了?前头就是炼丹炉了,施主不是老早之前就说想来此的看看吗?”
画面不知为何现在这会交替的频繁。
地水师见宋无溪这般死板,并未计较:“不愿就不愿吧,老夫也不强求。你这副神色迷离的模样真与那黄袍道士如出一辙,你应该也有眼疾、癔症什么的吧?”
宋无溪下意识想争辩却话语一噎,他只能没好气的将头别过,掩盖自己面上失落。
地水师将宋无溪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你也是清风观的,你师父可有说过你长得像你们那清风观的那位祖师爷?”
“并没有。”
“孩子,你知道吗?”地水师语重心长:“你们那清风祖师爷也患有眼疾与癔症。
说来也可笑,他一直觉得病的不是他而是天,于是他将一生都投入到那所谓研究事实上。
有时候知道的多并不是一件好事,易清风就是先例。可惜你师父并不会将他惨死的事实告诉你们。目前看来,你对你所见所闻是假的深信不疑。”
宋无溪的心里仿佛充满了乱麻,因为易清风与清风观就是他为数不多的底线。他烦躁不安的抠了抠耳朵:“嗯?真抱歉,刚刚我耳朵堵了,没听清。”
地水师晓得宋无溪此时听不进话,他转而对陈逍遥、王马二人道:
“今日老夫心情好就让你俩在死前开开眼,观摩观摩老夫炼丹。”话毕,地水师走向瑟瑟发抖的“药肴”们。
幻觉与现实交织起来,混乱不清。
戚幽煜瑟缩在宋无溪身后,泣不成声道:“呜呜,清,清风道长,他献祭了大伙给了邪祟才来到此处,他为了成仙已经不择手段了,大伙明明那么信任他...”
宋无溪回头看见骇人的一幕,先前的矿工们已经变成一地碎肉,有些残肢断臂抽动着爬向宋无溪:
“道长,如您所愿,嘻嘻,我们助您成仙,我们助您成仙...您今后可、可别忘记我们。”
“大伙快随吾喊,助道长成仙,我们助道长成仙!我们助道长成仙!!嘻嘻。”
“道长啊,道长~”
四周的文殊菩萨、观音菩萨、普贤菩萨、地藏菩萨也缓缓震动着开始发出阴森的笑:
“助您成仙——”
“我们助您成仙!!”
宋无溪被逼得不得不后退。
对此视若无睹的易清风催促道:“快走吧,前面就是了。”
宋无溪望着前方,前方确实是炼丹炉,他下意识道了一句:“你为何不自己走?是前面有什么吗?”
易清风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嘴角微微上扬:“哦~你这是不想走?好大一尊佛,真是请不动哟。”
易清风拿出三清铃摇了摇,宋无溪听见铃声脑内传来一阵剧痛,他不受控制的弓身抱头。
易清风似突然发现什么般一把拽过宋无溪身后的戚幽煜,将她缓缓拖向炼丹炉。
戚幽煜不断挣扎:“救我,呜呜...救我——”
戚幽煜转而又变成辰龙孩童们的模样:“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在宋无溪愣神间,地水师举起一孩童作势就要往炼丹炉里头丢。
“救救我——”
谁是谁?他要救谁?宋无溪目光深邃迷离,似乎在不断权衡利弊,纠结万分。
宋无溪目光在众人之间来回不定,最后定格在陈逍遥身上,陈逍遥示意自己无碍,若是实在要葬在此地他也坦然接受:“宋师弟,以后清明节为我烧点纸钱,让我在地府那头过得好些...”
宋无溪犹豫片刻开口道:“等等...”
地水师回过头:“何事?”
“福生无量尸仙太岁。”宋无溪勉强挤个笑:“丹炉上刻着的成仙秘术不完整,我知道完整的。”
宋无溪一听名字就知道地水师是极道,再看现况,一地药渣的说明什么?
说明地水师炼仙丹从未成功过,现在自己抛下这话定会勾起对方兴趣。
闻言,在旁的王马反应激烈:“贫道早就料到你是...”话未毕,被宋无溪一个瞪眼硬生生憋了回去,只得闷哼几声,悻悻的将头别过。
地水师被宋无溪前面那句勾起兴趣,在听到后头顿时心花怒放,但面上并未有丝毫的意外:
“道来听听,老夫苦心钻研炼丹一辈子,都对仙丹研究进展甚少,可别是什么想让这药肴娃娃免死的话术。
老夫最厌恶唬人的骗子,上一个说着话的人,可是成了这遍地药渣的一份子喽。”
宋无溪丝毫不惧,对此似真有几成把握,他对地水师行礼道:“还请您饶了我那两位朋友性命。”
地水师应了声“好”,由着宋无溪上前捣鼓药草,在旁道:“事成之后,一切好说,待吾成仙,你们定大大有赏。”
宋无溪压下面上厌恶,这狼心狗肺的死老癞子居然还讲恩情,定是什么客套话术。
四十年前,窦秋目睹了炼丹炉被挖掘出来,那时炼丹炉上面的刻字并未如此模糊,宋无溪可以从主观里看见仙丹药方。
仙丹药方上写,需要以阴司童姥为主,阴阳圆寂讪,与其他等等有灵气的药物为辅,阴司童姥的刻字斑驳得只剩下一个童,才闹了这乌龙。
用人炼仙丹也未尝不可,人的身上有别样的灵气,此举违背天道。
但是没准真的能炼出来,至于炼丹炉上写得成仙秘术是真是假,结果如何那就是另一码事儿了。
宋无溪作足了样子,顺着药方依次加入药材,不一会后果然起来反应,众人一座皆惊:“真有反应!”
宋无溪擦了擦额角的汗,一脸高深莫测:“这仙丹欲要炼成还需念特定的咒语,只有服用这仙丹的人念此咒,仙丹才会起作用。”
地水师喜笑颜开,摆摆手道:“你就在那块道给老夫听。”
宋无溪眉头紧锁,故作神秘,压低声音道:“这哪行?!您是天命,这天机不可泄露于凡人,在场的其余几位都听不得,到时候就不灵验可不赖我。
您过来,我细细道给您听...”
地水师只得将耳朵凑上前,见宋无溪半天没道出句话,不耐烦的要说几句,不料被宋无溪恶狠狠道推进炼丹炉里。
宋无溪面色狠戾,咬牙切齿道:“痴心妄想!你只在阎王爷那边做你的春秋大梦喽!去死吧,天杀的死老癞子!”
宋无溪见地水师落入水中,笑道:“哈哈,死老癞子!这回可真就是死老癞子了!”
突然眼前的地水师又化作了一脸难以置信的易清风。
“窦施主,你...?”
宋无溪面上一僵,他望着跌入炼丹炉的易清风愣神:“我,我?”他转而要伸手去拉易清风:“祖师爷!”
“咕噜咕噜——”
沸水喷薄而出,溅了炼丹炉周围一地,刹那间化为一片炽热的雾气,弥漫在整个洞穴。
宋无溪望着炼丹炉口:“祖师爷...”随后安慰自己道:“假的,都是假的,易清风早就成仙了...那不是现实。”
窦灵殷见落入沸水的地水师生死未卜,气得坐起身来,指着宋无溪对丑牛发号施令道:“杀了他!给我杀了他!!”
话才刚道出口,脖子上就被一脸得逞的王马架上把小刀,王马狞笑道:
“看在你是个小丫头片子,贫道定让你不痛不痒的去见阎王爷。”
陈逍遥、王马二人借着宋无溪忽悠众人的功夫,早已割断绑在身上的麻绳,局面立刻好看了不少。
陈逍遥见王马把窦灵殷逼得紧,不知该劝不该劝,窦灵殷就一被地水师骗上歧路的小姑娘。
不夜城建得初衷确实是好的,让得了矿石病、无法出去的人在此地过完一生。
只是后头窦灵殷并未迷途知返。
王马也不磨叽,在从窦灵殷身上拿了钥匙之后,就直接给了窦灵殷脖颈上一刀,不见血花顿感怪异,窦灵殷不断挣扎着,关节处“咯吱”作响,哭喊道:
“死瘸子,放开我!我没错!那些贱民饥食我爹爹血肉,还妄想与爹爹一同过上大富大贵的生活。
他们都是害死我爹爹的凶手!在我爹爹死后他们仍旧不放过他...凭什么?凭什么!真是天道不公!”
“丫头,谁晓得你字句虚实,大伙只看见你拿人炼丹,别怨天尤人为自己开脱。”
王马并未过多搭理窦灵殷,随后提着窦灵殷一顿端详,见怪不怪道:
“原来这小丫头片子是个木偶,怪不得提起这么轻。”王马的眼珠在眼眶里转了几下,他似想到什么妙计,面露狡黠的将哭喊着的窦灵殷举起直直丢进炼丹炉底下的火坑里头:
“你不是要助那死癞子成仙么?这回就让你尽兴!”
火星四溅,木材燃烧声“噼啪”作响。
窦灵殷身上燃起大火,好看的躯壳不复存在,火纹如蛇虫遍布她的全身。
她的哽咽声越来越小,随后神志不清的说一句:“爹爹,你...你终于来带我回家了...”
王马见窦灵殷先前捧着的那绣球落在地上,随意的往旁边一踢。回头见宋无溪、陈逍遥面色复杂,连忙故作无事,撇清道:
“不能怪贫道狠心,祸害不处遗千年,一个木偶娃娃怎么会有改过自新的良心呢?再说宋无为他不也把那谁推进里头了么?”
其余戴着面具的人见现况如此,纷纷迅速跑路,留下宋无溪、陈逍遥、王马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