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念廷降下一道圣旨,恩准宸王正妃宁云溪,自请薨殒。
他不愿背负灭妻之名,对外言说,宁云溪自知罪孽深重,几次三番请殒,他迫不得已,降旨同意。念及宁氏,乃他发妻,允她随意自裁,无论何时。
迫她至此,宁奉哲以为,溪儿定能幡然醒悟,于是,他一计,瓦解宁族、穆族之势。
谁曾想,她身在冷宫,还能寻到办法,传递消息,保护所谓家人。
宁奉哲满腔怨愤,纵容宁寒望、穆蓉等人,自由出入冷宫,肆意鞭挞宁云溪。
他总盼着,她能认清现实。
奈何,天不遂人愿。
宁奉哲不甘心,已经数不清这是多少次,与溪儿相见,两两面对,双双疲惫。
“困在冷宫,仍然谋计自如,宁云溪,算你有本事。”
“每每计斗不过,便要拼上性命,你吃准我的软肋,决意同我作对,是么?”
宁云溪亦是数不清这是多少次,苦口劝言,希望兄长向善。
“你我朝夕相处几十载,兄长性情,小妹了解。你绝非狠心之人,而今行事狠戾,必有缘故。”
“小妹,不想探知缘故为何,以免触及兄长私隐,但求大哥哥清醒。”
“你素来孝顺,受人高誉月盛第一孝子,我的孝悌之道,都是跟你学的。”
“可是,你怎会变作今时之状?”
“何忍伤害,无私珍爱你的父亲母亲?”
“还有二哥哥,长辈皆言,你最疼爱他。”
“柳姨娘,嫁入宁府多年,安于家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何故赶尽杀绝?”
“四妹妹……”
宁奉哲听不下去,怒吼打断她的话。
“他们意图谋害你,全数无视你之付出,无一例外,你看不出来吗?”
“为这些人,好话说尽,向我求情,你自以为不负孝悌、气节崇高;我,费尽心思,为你筹谋,反要承受怨言,被你定论狠戾。”
“宁云溪,你可笑至极!”
宁云溪素心霏霏,万绪千条,尽皆化作柔弱无助,皦皦而跪。
“小妹愚钝,或有失语,祈请大哥哥原谅。”
“我已经失去阿兄,不能再失去家人,央求大哥哥,放过他们,好不好?”
宁奉哲心绪温柔,瞬息之间,风雪雕残。
“看来,月溪夫人当真决意,同我作对。”
“好,我答应你,从今开始,兄妹阋墙!”
说完这话,宁奉哲拂袖离去。
回到晦心府,宁奉哲方知,顾歆然静候良久。
见到舅舅,顾歆然肃肃行礼。
“恭请大舅舅福安。”
宁奉哲一脸失意,扶她起身,前后落座。
“唉。”
观之气色,便知发生何事,顾歆然平静莹莹,耐心进言。
“大舅舅犹豫不决,母亲迟疑不定。”
“岂不闻,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听闻四弟,在皇后娘娘身边,甚至一餐不得温饱。”
“大舅舅计败不成,一旦失势,我们姐妹也要认贼作母。”
“非我有意,置母亲于险地,实是情势所迫。”
“还望大舅舅,三思慎重。”
宁奉哲形容憔悴,寒木怏怏。
“这些话,你劝过多次,我夙夜不忘,铭记在心。”
顾歆然恭顺肃坐,柔声茸茸。
“既如此,舅舅应当尽快思虑良策,小甥全力配合。”
宁奉哲决心难下,欲言又止。
“我……”
顾歆然亭亭似月,自信蓊郁。
“难道,舅舅信不过我,怕我幼不更事、配合无能?”
“前者,襄助舅舅,成就大事,我计已成。”
“大舅舅该当信我施计,算得过母亲。”
宁奉哲目光苕苕,神色凄凄。
“我信你,但……”
“我舍不得她。”
“天地两隔,可能,再也无法相见。”
顾歆然心平气和。
“来世,会有机会重逢。”
宁奉哲不以为然。
“这是宽慰哄话。”
“人只一生,哪得来世?结束,便是结束,再无转圜。”
顾歆然颜色真诚。
“其实,我也不太敢信。”
宁奉哲萋苦无奈。
“那你还拿话哄我?”
顾歆然严谨纠正。
“此乃真话,确有来世。”
宁奉哲忧心而问。
“来世何在?”
顾歆然解答无能,一本正经陈述事实。
“我也不知。”
“以后历事,你就明白。”
宁奉哲听过则已,没有当真。
“你这孩子,惯爱仿学长辈说话。”
顾歆然词气深邃,饶有道理。
“如大舅舅心境,我也舍不得母亲。”
“然,天数自有安排,人力难以更改,她该归于她该去之处。”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宁奉哲下定决心,阐述计策。
“……”
述罢,他眸底,泛起阵阵漪沦,累息无声,哀思有形。
“如是绝望,足以送她远赴。”
总算劝言成功,顾歆然却不见喜貌,一张稚气娇嫩的小脸,布满别离之痛。
“嗯,好……”
舅甥依偎一起,不顾仪态,失声痛哭。
次日,二人全心投入计策。
宁奉哲先是引导宁寒望“奉命杖责”,重伤宁云溪;而后默许穆蓉,狠心收走宁云溪所有医药,不准她为自己疗伤。
宁云溪苦不堪言,向宁奉哲倾诉,期望得到一丝安慰。
她的做法,向来如此。并非认清现实,幡然醒悟;而是盼着大哥哥,安抚好她的心情,让她有心力继续付出,关爱所谓家人。
相处几十载,宁奉哲早已了解她的脾性。
他一改往常,不予任何安慰之语,朔风冷漠,无情评述。
“我觉得,他们做得没有错。”
宁云溪显然始料未及,尤为震惊。
“什么?”
宁奉哲黠然抛去一句话。
“是你自己蠢,休怪他人恶!”
随后,宁奉哲再往冷宫,表露蛇蝎面貌,掐缠她的颈项。
“宁云溪,你当真以为,我舍不得杀你么?”
“你命该绝……该绝!”
宁云溪回思往事,恍然明白。
原来,大哥哥对她,确是虚情假意。
他在幕后谋计,意图断送她的一生。
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她绝命于天……
最后,顾歆然设局,引宁婉善多番苛虐,致使“疯心”。
这两年,顾歆然陪在宁云溪身边,事事细致,可谓孝顺。岂料,变故突然,宁云溪心境崩毁,生念皆灰。
那一刻,她倏然想通。
于所有家人而言,她,很是多余。
只有她没了,他们方得人生无虞,怡悦快乐。
她,本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