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疾踏,鼻子喷出一口白气,丰宁缰绳一拉,车轱辘压在青石板路上,留下两条明显的车辙印。
“中午打赌输后,贺子霖便提前派人预定了万嫣阁三层的厢房。可是晚上却有一个衣衫不整浑身是血的女人躺在房间的地毯上死了。”
“这个女人是谁?”
“万嫣阁的头牌花魁唐婉婉。”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时间拉回两个时辰之前,江问清等人还在医坊等着昏迷不醒的李弦玉苏醒。几个马仔火急火燎地冲进来,满脸惊恐地告诉他们:“万嫣阁死人了~”
当他们赶到万嫣阁后,大理寺的人已经将现场封锁。
房间没有其他打斗的痕迹,也没有丢失贵重物品。经仵作检验,死者唐婉婉身上有明显新鲜的外力挫伤,认为生前曾经遭受过殴打。此外下腹部插了一把匕首,虽不致命,可是不及时救治会导致失血过多而亡。
灯红酒绿迷人眼,纸醉金迷失了心。案发时刻偏偏是万嫣阁人流量最大的时段。因为此事涉及到将军府,大理寺官员们在没有查清楚之前,不允许舆论往外传播。可是万嫣阁知晓此事的人却开始风言风语,贺子霖是盛京城出了名的脾气暴躁,性格冲动。都说是唐婉婉伺候不周到,引得贵人不满,所以一怒之下惨遭毒手。
最让他百口莫辩的关键证据,就是插在下腹部的匕首上,清清楚楚刻了一个大大的“贺”字。
目前贺子霖是杀害唐婉婉的最大嫌疑人,被关押在将军府接受调查。没直接去大牢里蹲着,已是宫里额外开恩的结果。贺渊大将军目前还不知此事,等消息传到边关后就会快马加鞭往盛京赶。
“这就是为贺子霖量身打造的一场有预谋的凶杀案。”李弦玉沉思片刻后,终于明白为何眼前两人如此心力交瘁了。
“这事急也急不得,越是有人下套我们越要冷静。敌人在暗,我们在明。阿霖在府上监禁也是一种好事,起码保证人身安全问题。”
话虽这么说,但这两个男人不停往嘴里灌着茶水,马车里死死笼罩着一股焦虑不安的气氛。
“以唐婉婉烟花女子的身份,若是硬压,此事也不是不能压下去。但是唐婉婉作为万嫣阁头牌,爱慕者数不胜数。多少达官贵人为博美人一笑,真金白银的砸进去。若此事不能查明真相,势必影响将军府的声誉。”
“江侯爷那边怎么说?”
“我爹觉得此事太过巧合,稍微打点了几个关系户,至少不会这么快时间就对贺子霖审判,所以我们还有时间查出案子的真相。”
李弦玉其实跟江侯爷的想法一样。可是自己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平民。上次参与到何秋的案件中已是惊险万分,差点栽了进去,这次又牵扯到更高级别的案子里,实在不是她一个假男人能搅动的。
江问清想缓和车里的气氛,转移一下注意力。
“你不好好在医坊休息,为什么会出现在街头,沈桥舟这个废物连个人都看不住吗?”
“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觉得太闷了,所以出来走走散散心。”
“大半夜不睡觉出来散心,你们真得一个比一个癫狂。”
江问清看见李弦玉紧紧抱着怀里的药包,顺势一抽发现桑麻纸上戳了红色的印章。
“董老给你开的药方?”
李弦玉点点头,又将药包拿回怀里。
“那董老医术精绝,据说能从阎王爷手里抢死人,在道上属于黑白通吃的老油条。不过他从不轻易出手,都是让他徒弟诊治。能让董老亲自给你抓药,这已经是一件很荣幸的事情了。”
“明日还有课,好好休息吧。丰宁,送她回青梧学院。”
“是,少爷。”
宿舍里一片漆黑,李弦玉隐隐约约看见一个落寞的人影蹲在床边。
“沈桥舟,是你吗?”
沈桥舟已经困迷糊了,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眼神空洞而迷茫,像是一个迷失的游魂,仿佛走丢的不是李弦玉,而是他自己。
“你去哪里了,我到处找不到你。我还以为你被绑架了。”
两人干脆去医坊借炉子生火,无视旁边彻底睡晕过去的赵老头,两人一边熬药一边闲聊。
“李弦玉,我有时候很羡慕你。我虽是丞相家的三公子,但是作为庶子,家父从小严格教导我功课,只为日后作为大哥的左膀右臂。可是你不一样,你可以毫无顾虑地坐在地上发呆,可以三更半夜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
中药咕嘟咕嘟,细熬慢煮,不一会散发出扑鼻药香。
“小时候我跟我妹妹也曾经半夜不睡觉偷偷熬中药。”
“你妹妹?”
“大夫说她天生心脏不好,外加体虚脾寒,命不长久。家父虽然对我很严厉,但是对妹妹很温柔,曾经访遍天下名医,也耗费重金买了名贵的药材,可是仍旧治不好顽疾。”
“妹妹知道自己身体不好,但是从来没有抱怨过老天爷的不公。她跟你一样勇敢坚韧,特别有自己的想法,还反过来安慰我不要有太大压力。可惜天不遂人愿,最后一场小小的风寒却剥夺了她年轻的生命。”
沈桥舟望向李弦玉,洋溢着柔和与温暖。在他的眼神里,仿佛能看到一个活泼灵动的小女孩在祈盼着美好的未来。
“我明白。你失去了至亲的家人,已经不想再失去周围的任何人了。”
中药已经熬好,李弦玉怕烫,盛出来晾一晾。“所以你能告诉我今晚到底去哪里了吗?”望向沈桥舟幽怨的小眼神,今晚怕是被追问的无法睡觉了。
李弦玉挑了一些重点,将今晚发生的事情捋一捋。
“我见过唐婉婉。”
“不是在万嫣阁里,你不要用这个眼神看着我。”沈桥舟的脸红如火烧,一直从脸颊蔓延到耳后根,长这么大他可从来没有逛过窑子。
“万嫣阁每两年会进行花魁选举,届时会让姑娘们坐花车游行。上一次选举时,你还没来青梧读书。虽说此女带着面纱,可仍挡不住秀眸惺忪,媚态如风的气质。我记得除了她,还有一个叫瑛娘的也非常受欢迎,若听仙一曲,世间乐悠扬,夸赞的就是阁中的瑛娘。一个以舞艺,一个以琵琶并称万嫣阁双绝。”
“那天我和朋友旁边的酒楼吃饭,所以有幸见了一面。那些疯狂的爱慕者们还出现了争吵,到最后打了起来,闹的整条街都乱了。最后有人报官,官府派人来才勉强维持住秩序。”
“为什么会打起来呢?”
“因为她们在抢位置。”
“抢位置?”
“出场的时机很重要,为了摘夺花魁的头衔,谁都想占据最佳的出场顺序。花枝招展的姑娘前面看多了,到最后难免审美疲惫。而且,花车速度快慢也有讲究,都是需要提前掏钱打点车夫的。掏得钱多了马车慢一点,你出现的时间就会久一些。掏得钱少了那车夫恨不得直接驾车离开。”
“看来这花魁也不好当。”
“但是姑娘们争得头破血流也要当上花魁。只要能冠上这个名号,老鸨自然不会像普通姑娘一样对待。丫鬟贴身伺候着,配的都是上乘胭脂水粉,多少爱慕者花费重金只为一睹芳容。运气好的话碰上一位如意郎君,赎身嫁人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李弦玉感叹着青楼女子被命运束缚住咽喉,无法为了自己而活,最终变成男人的附庸品。
“距离新花魁选举没几个月了,有没有可能是她们明争暗斗才引发的血案呢?”
“你说的没错,唐婉婉一死,少了这么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那么其他姑娘们就有更多的机会成为新的花魁。但是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李弦玉捏住鼻子,咕咚咕咚将药一口干了,此番操作遭到了沈桥舟无情嘲笑。一个大男人,喝药都磨磨蹭蹭的,是不是一会还得吃块糖。
翌日。
三人组只剩满脸憔悴的江问清,贺子霖在家里关禁闭,崔思昂有事请假。喧闹的生活瞬间清静下来,看着听话乖巧的小侯爷,孔夫子忍不住涕泪横流,莫非此朽木终于可雕也?不过孔夫子能为此感到骄傲,觉得自己教书生涯又能增添一笔成绩的话,那就让他沉浸在自己的梦里吧。
李弦玉准备趁着这份清静,再去东市看看宅院,人生就是要保持乐观,暂时的困境并不是阻挠成功的绊脚石。“老天保佑,不要再出什么意外了。”
一睁眼,老天爷不在。只有小侯爷那张英俊潇洒的脸贴在自己的眼前。
“中午陪我去万嫣阁吃饭。”
“小侯爷,我没钱。”
李弦玉捂紧钱袋往后蜷缩,往那销金窟里享受一番,别说买房了,裤衩子都得被人扒没。
“小爷让你掏钱了?瞧你那穷酸样。中午下课后丰宁在门口等你。你要敢不来,我就把你做成剁椒鱼头。”
看着态度如此强硬的小侯爷,李弦玉试图挣扎,讨价还价。
“还是说,你觉得自己那里不行,怕去万嫣阁失了你男性的尊严。”
“我去,我去还不成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