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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阡很少会有午餐食欲不振的时候。

毕竟,还有什么事比让一个高三学生“亲自”去学校提交退学申请更让人窒息的呢?

而且这名学生连续两次月考年级第一、上一次全市联考刚拿了全市第一,是挑战省高考状元的种子选手。

顺便还是隐藏校花,一中的颜值担当之一。

市立一中门口。

“孩子,如果你受不了的话,我一个人去就行。再退一步,如果你实在接受不了的话…”车上,狄潇面色凝重地看着坐在身旁的身影,犹豫一番后开口。

狄阡面色苍白,咬着下唇沉默良久,然后摇摇头,“这是我系上的铃,需要由我亲手解下。”

这是一场仪式,也是一次转折。

甩甩脑袋抛下一切纠结,干脆利落地开门,下车,自顾自地走向和二中截然不同的,熟悉的大门。

正值午后两点,不少结束期末考试的高一学生结伴出门玩耍,自然而然地注意到了迈进大门的狄阡。

“哇快看快看,二次元美少女,这cosplay也太写实了吧。”

“你来一中一学期了居然还不知道?那是高三的仙女萝莉学姐,天生的白发红眼,传说中的隐藏校花,名字叫狄阡来着…”

“我知道我知道,还是个咸鱼大翻身的逆袭考神,和施大会长郎才女貌的神仙眷侣。”

“什么郎才女貌,女也才好不好,虾头男蒸鹅心…”

“成语懂不懂?那施毅也帅啊,我…我怎么说得自己也好酸,不提了。”

高一学弟学妹们的闲扯,狄阡和狄潇只是道听途说了几句,心事重重的父女俩,一前一后不发一声地向学校政务楼缓缓走去。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吕梦璇无奈地想到,她已经连续失眠三个晚上了,从狄潇打过那通电话的周五开始。

万万没想到,催学生办身份卡,把学生给催没了。

这种情况放眼全国也很难找到第二例了吧?被她遇上不知道该说幸运还是倒霉。

煮熟的全省第一飞了,是只假鸭子。

直到再次见到狄阡,吕梦璇的脑子还是糊状的,这孩子看着和她班上的宝贝黑马白毛萝莉考生长得那叫一个一模一样啊,怎么就不是她呢?

何止一模一样,连dNA都一样,惊不惊喜?

吕梦璇在想该不会是什么恶趣味的整蛊综艺节目,让狄阡配合着捉弄她,然后放网上直播。

一个垫底两年半的花瓶校花突然绝地反击勇拿第一,然后在高考报名截止前夕突然大变活人,把人变没了的那种,变不回来的那种。

直到狄阡双手呈上退学申请表,看见上面白纸黑字的时候,吕梦璇才仿佛从一个噩梦中兜兜转转地醒过来。

姓名:狄阡;性别:女;年龄:18;班级:高三(1)班;退学原因:失踪。

醒来发现噩梦是真的。

“狄阡,你真的…”吕梦璇急得泪水在眼眶里转了又转,伸手抓住面前人的肩膀。

“对不起老师,我是‘狄陌’。”狄阡低下脑袋,不敢直视班主任红通通的眼睛,“狄阡,姐姐她…”

——已经不在了。

狄阡的退学申请,还煞有介事地提交到学生会审批。

“申请通过”几个字是施毅写下的,“钱江市市立一中学生会”的章是洛璎盖下的。

学生会室的氛围格外沉重,会长和副会长都难受。

其中施会长是最难受的。

“狄先生,我代表市立一中恭喜您‘找回’孩子,狄阡…我与‘狄陌’学弟有过一段难忘的时光,谨以我个人立场,我非常感谢‘他’。”施毅走下办公桌,向狄阡和狄潇四十五度鞠躬。

“谢谢。你、你们都是年轻一代中杰出的人才,希望你们能有璀璨的前程。”狄潇感慨于面前这名少年的经历,写在书中或许称得上精彩,但要是放在现实中,未免太残酷了些。

退学申请还要跑几个部门审批,狄阡和狄潇没说几句就告辞了。

望着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的银白色背影,施毅目光闪烁,捏紧了拳头。

前程是璀璨了,那又如何呢?

洛璎注视着会长大人不住颤抖的身影,无声地叹了口气。

狄阡错了。

她发现其实世界上有的是比“亲自”去学校申请退学更窒息的事情。

比如说,捧着“自己的”骨灰盒。

而且还是装满了骨灰的那种。

这种体验估计全世界也就独一份了,我的骨灰是我自己送进坟墓的。

什么灵异文女主…啊不是,“男主”。

总之此时狄阡的心情复杂得就像函数界的费马最小值,几何界的林肯环:悲戚、哀恸、绝望,心安、慰藉、踏实。

甚至还有一点欢愉是怎么回事。

真·狄阡的骨灰盒不大,毕竟七岁那年的她只有小小一只,加上火化得很彻底,骨灰的量少得可怜,捧在手上一小时也不觉得累。

年纪轻轻,做人的火候就掌握得非常精准了。

山南公墓。

真·狄阡的骨灰已经藏在千屿湖的小花园十年之久,是时候回到它该去的地方了。

“这个小盒才是你永远的家呀。”狄阡努力露出坏笑的表情,动作夸张地拍了拍坟头。

并州黑石墓碑上的照片是一个黑长直的可爱小女孩,除了头发、眉毛和睫毛颜色外,和狄阡小时候有着八成相似。

如果能顺利长大的话,想必也是校花级的美少女。

可惜没如果。

“哪有这么开自己…姐姐玩笑的。”狄潇苦笑着拍了下狄阡的脑袋。

“亲爱的不要打孩子啦,阡阡她也喜欢说笑的。”冉芷欣含着眼泪,用力捏了捏狄潇的胳膊,惹得后者一阵龇牙咧嘴。

在狄阡有限的记忆中,真·狄阡确实是天生外向开朗的小女孩,很小的时候就会逗乐长辈。

和天生阴郁的弟弟简直是两个极端。

“放心啦夫人,先生他还没有您一半用力。”周沁在一旁给自己的雇主找台阶下。

“就是就是。”狄潇伸手揉了揉胳膊上的软肉,另一只手依然稳稳地为妻子撑着遮阳伞。

狄阡的伞是周沁帮忙撑着的。

一家四口在坟前实现了微妙的团聚。

“‘姐姐’,虽然要我如此称呼你,心里非常别扭,但我们的爸爸妈妈都还算健康开心地活着。你在那边也要自由自在的,我和爸爸妈妈,还要过好久才能去陪你。”狄阡认真地以“弟弟”的身份说着。

虽然内心深处,更像是把这场仪式当成对自身过往的告别。

狄阡是那样近乎偏执地相信自己就是真的狄阡,潜意识中的自我保护机制总是把真实的历史强行扭曲为被灌输的伪史。

刻意回避着自己才是拿虚构的记忆诓骗自己的犯人,这一悲剧性的事实。

好像时隔十年入土的不是真·狄阡,而是弟弟狄陌。

她才是真正的狄阡。

因为这个世界的人都病了,需要她扮演成“弟弟”、“狄陌”。

是这样吗?

——是的,病的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