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正院来人,阮玉瑶带着凌岫一道去夫人院子。将军已经回府,正陪着夫人说话。
阮玉瑶上前给两人行礼,“阿爹阿娘。”礼毕坐到夫人身边。
凌岫随着玉瑶见礼,侍立在她身侧。夫人却叫人给他看座,“不必拘礼。”
“多谢夫人。”他再次行礼才坐下。
管家带人布置好晚膳,待人都退下去,夫人摆手多余人员退下去,只留两个院子的贴身丫鬟伺候。
“将军,今日准备了家宴,算是为你提前践行。”夫人斟满酒杯,端起向着阮将军一饮而尽。
“阿爹,祝您旗开得胜,早日归来。”玉瑶用果茶代酒。
凌岫也以茶代酒,站起身来举杯,“愿将军早日得胜归来。”,众人都感觉到他语气中的认真。
阮将军是将军府的顶梁柱,一定要平平安安,他要抱大腿。
“多谢夫人玉瑶还有阿岫,不用多礼,没有外人。”将军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回敬大家。
夫人轻叹,“阿岫总是如此守礼,站起来做甚,搞得我和玉瑶都很随意似的。”面上嗔怪,语气却轻柔。
夫人这样说,倒是冲淡了一些离别愁绪,惹得大家轻笑出声。
“哈哈,我知道夫人和瑶儿都是认真的,阿岫只是拘礼罢了,先吃饭吧。”
一家之主发话,大家不再闲聊。
饭后,移步到内室聊天。阮玉瑶拿出下午她缝制的平安符,递给阮将军,“阿爹,这是我自己做的,送给你,您一定要记得戴好。”
“是吗?玉瑶果真懂事了,小时候都不爱针线活的,没想到长大了还能亲自动手做针线。”阮将军很惊喜,不禁感叹起来。
“我很高兴,玉瑶有心了。”他接过平安符,立马就戴上了,放在胸口位置。又看了夫人一眼,意味深长。
凌岫看着那平安符,虽然不至于像王八,但也说不上很精致,还得是阮将军这个老父亲有滤镜。
他看着将军那眼神,啧,难不成是想要夫人亲手做的礼物?
“咳,天色不早了,玉瑶快回琼瑶院吧。”夫人淡淡出声,端起茶杯来。
他正想着,就听夫人送客了,他跟着阮玉瑶行礼告退。
等琼瑶院众人离开,打发了丫鬟到门外。阮平走过去,挨着谢流萤坐下。
“夫人,玉瑶明年及笄,你多费心给她择一贤婿,我这一去,还不知几时能回,侯府若是来人怕拿玉瑶做文章。”拉过她的手,给她捂暖。
“我知,你不必担心,瑶儿是我的掌上明珠,他们算什么。”转眼看着他,“我等你回来陪我再下一局。”
“好,我答应你。”揽夫人入怀,嗅着她的发香,犹豫良久,“流萤,若是我有个万一,你就带玉瑶回江南吧。”
谢流萤顿时抬起头来看他,“为何说这话?”
“害,我说的是万一。”捏捏她的手,转移话题,“玉瑶都送我自己做的平安符,夫人可有准备什么?”
“你想多了,没有,”面无表情地开口,“我不会守寡。”她抽出手来。
“夫人……”阮平一哽,“那之前玉瑶遇袭你也不想知道是什么人做的?”
谢流萤来了精神,“是谁干的?难不成是京都那些人?”
“嗯,跟他们有关,但也不完全是,你忘了太子殿下也遇袭了。”又拉过她的手,捂着。
“难不成那些人那么大胆,跟贼人勾结对玉瑶下手以此威胁你?”真是猖狂,无法无天。
“左右不过权势之争罢了,你别担心,我已经安排好了,暗中会有人保护你们娘俩儿。”
“此去前路未卜,你要保重。”她靠近他怀里,轻声细语。
“好。”他犹豫一瞬,“其实,玉瑶是我唯一的孩子。”
“呵,你是想说那孙氏的女儿不是你的?”
“说了你不信,确实不是,我只有你一个,玉瑶也是唯一。”他尴尬的抓耳挠腮。
“我相信你,”谢流萤起身理了理衣袖,看他一眼,“阮棱之,若不然你以为我还会待在将军府?”
阮平一脸不可思议,又觉得后怕,“什么叫不会在这里,难不成你不要我了?”
“不干不净的男人拿来做什么?”她语气不屑一顾。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后来查了很久才知道蛛丝马迹。”他仍然有点懵。
“因为那晚是我。”声音清清淡淡,说得就像看天气一样。
“什么!”他震惊出声……突然外面传来“嘭”地一声,厉声朝窗外喊,“是谁?”
阮平推开窗户一看,竟然是宝贝闺女阮玉瑶。
凌岫心中默默叹口气,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低下头,默默跪着。
夫人和将军坐上首,他和玉瑶双双跪在垫子上,等候发落。
心中吐槽,阮玉瑶这个倒霉孩子,碰到窗户支子,可真行。
悄悄用手摸摸胸口,刚刚窗户砸下来差点儿把他心脏吓停。
“玉瑶,你们不是回琼瑶院了吗?”阮将军崩溃地扶额。
“是要回去了,但是我走到门口突然想起我东西忘了。”阮玉瑶低着头做鹌鹑状。
夫人慢慢开口,“那你怎么不敲门,这么大人了还听墙角?”
“呃,我也不是故意的,只是看着丫鬟们都在外面站着,便不敢打扰。”她弱弱的回答。
“那你听到了多少?”阮将军还是不敢置信自己的私房话被闺女听见。
凌岫觉得现在阮将军的心理阴影面积有点大,他默默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免得被波及。
“就一点点,真的,就是你们说回江南什么的。”她继续装鹌鹑。
阮平:“……”
简直要命,老父亲的脸都丢光了。
看着将军懊恼的样子,凌岫有点同情他,心想:大佬,稳住啊,不就是被闺女知道年轻时候的丑事,没什么大不了的,真男人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
“呵,”夫人拿帕子掩唇轻笑,“好了好了,玉瑶也是大姑娘了,下回切不可在做如此失礼之事,紫菱护送她俩回去吧。”
凌岫心中松了口气,反正夫人发话了,将军再生气也不会拿他们怎么样了。
啧,再跪就腿麻了。
紫菱听命行事,一左一右牵着她俩回琼瑶院了。
“啧,阿爹干嘛那么生气,我又不是故意的。”她又不是故意被发现的,早知道就小心点了。
“小姐,私房话不方便给人听到啊,很尴尬的。”啧,要是他,估计已经抠出一座城堡了。
“天呐,那个孙姨娘生的玉娇居然不是我的庶妹,不过阿爹阿娘也从来没有说过她是。”确实有点震惊呢。
“将军大丈夫也。”还给别人养女人养孩子……大怨种!
“我也觉得阿爹真是太好了,像二蛋的阿爹还偷摸去花楼。”
“将军确实是个好男人,但是小姐你怎么知道二蛋爹去花楼?”
“我有一回看见了,就在大街上,太不知羞耻了。”
“……小姐,下回不要看这些,辣眼睛。”
“嗯,阿岫,我是十四岁,不是四岁,当然知道那些是不好的。”
“嗯嗯,玉瑶小姐长大了。”
紫菱:“……”
本来凌岫准备问阮玉瑶她和夫人白天那半天说了什么,结果晚上回琼瑶院太迟了,就忘记了。
直到冬月二十八那天下午,阮玉瑶拉着他往正院跑,他连忙跟上,喘口气,“小姐,干什么去?”
“阿岫,明儿天不亮就要去城外六十里送别亭。”
凌岫终于想起那天他准备问的事了,“所以你那天和夫人商量的就是明日一早去为将军送行?”
“是的,大军直接从北大营开拔,但是会经过送别亭,阿娘会带我们提前到那里,可以送送阿爹。”她提着裙子快步走。
原来如此,夫人真是考虑周全,北大营军事重地不可送别,那就去送别亭,大军走官道,肯定会经过的。
所以今天下午就得准备好。
凌晨寅卯之交,一行人马慢慢向东城门驶去。
正是凌岫等人,到了东城门绕一柱香时间才可以到北城门,所以他们来早一点。
算好时间,到了东城门刚刚好开放城门,他们一路往北边绕过去。
凌岫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还要多久?”他还没有清醒。
“阿岫可以睡一会儿,还有还有一个时辰。”她打开帘子,天还没有亮。
“好。”昨晚上他太兴奋了,没有睡好。没办法,刚知道一些狗血秘密,还有即将看见古代的军队,他有点按捺不住心情。
靠着厚实的垫子和褥子,他闭眼打盹儿。等他醒来,已经到了。
“阿岫,快下车,出太阳了。”阮玉瑶手搭着凉棚看北大营方向。
前面那个亭子就是送别亭,凌岫好奇的走上前去打量,他只能说,放在现代就是人人拍照打卡的风景。
亭子建在靠近官道旁边一处小缓坡上,修了石阶,周围都是人为踩踏的痕迹。马车可以上去,商旅往来和送别的人们就在这里休憩和送别。
亭子周围有花木,此时凌寒独自开的正是梅花。不远处有一棵光着枝条的垂柳,可能平日折柳送别的人太多,枝条缺了好些。
凌岫看着此处风景颇为野趣,他走进亭子。看着诗人文豪留下的诗句墨宝,心中感叹,这要是能够一直保存到后世,不得搬进博物馆啊。
他再仔细地看下去,竟然读到王维的诗:
渭城朝雨邑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凌岫看着还很感动。署名是佚名,这个世界并没有唐朝这个时代,也许是穿越者留下来的也不一定。
“阿岫,你对这些诗句感兴趣吗?”阮玉瑶走过来。
“没有,只是想着都是离别的人们。”他摇头叹息,摸摸斑驳的柱子。
大概一炷香后,远远看见官道那一头,旌旗招展,甲光闪动,确实是大军开拔而来。
将军策马出征,马蹄声如雷奔。为首的几个披甲将军中他努力地找哪个是阮将军,结果却看见了人群中的太子。
再往后看,果然有眼熟的太子亲卫。他再看向太子边上的将军,这回看清楚了,那个正跟太子在讲话的就是阮将军。
他们也看向亭子方向,凌岫侧头看果然夫人也下了马车,站在亭子里看向大军。
阮将军挥手算作道别,夫人一直看着那边。
还有点距离,阮玉瑶倒也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扯着嗓子喊,只是默默的挥手再见。
凌岫也挥手示意,直到看不见阮将军的身影,夫人才吩咐左右打道回府。
……
大军卯时整肃点兵,天亮就出发,阮平已经准备就绪。
他本以为那日家宴就已经是道别了,却听身边的太子殿下在喊他,“阮将军,你看前面那是不是夫人她们?”
他抬眼望去,只见送别亭里正是他的爱妻一行人,到近些,他挥手示意。
短短须臾,双方交错而过。他不舍的看了一眼她们,便收回视线,策马扬鞭,向远方的战场奔驰而去。
这是一场无声的离别,凌岫心道山高路远,阮将军打败敌人,胜利归来,他们总有再见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