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谷一听陆子阳的话,便知道他有隐情。
“你来苏家这么久,我从未听你提起过家里人,你的家很远吗?”
陆子阳揉了揉眼睛,这几个月的经历确实如梦一般,他不知道那个世界现在怎么样了?
至于那个世界的家人,他并不想念。
“我的父亲和你们的都不一样,不过我有一点和你相同。”
“什么?”
“我也经常梦见他,醒来之后也会大哭。”
“那你有想过回去吗?我要是你肯定会回去,哪怕路途再远也要回去。”
“老实说,我不想回去,在这里的三个月是我人生中最轻松的日子,但我不知道如果有一天真的回去了,我又该如何面对?”
陆子阳讲完,内心止不住的失落。
“我胸口有点闷,想出去走走。”他对巢谷说。
陆子阳告别了巢谷,独自一人走了出去。
走在路上,他开始胡思乱想。
他觉得这一切都是梦,等梦醒来的时候,一切都将结束。
更让他不能接受的是,做了这么美好的一个梦,醒来之后他该如何面对自己那惨淡的人生?
他的头脑陷入了无休止的漩涡之中,让他难以自拔。
陆子阳走了很久,他走到了岷江附近。
岷江是长江上游的重要支流,也是眉州的交通要道。
它恬静的存在于时空深处,积蓄着无穷的能量,经久不息,源远流长。
不管是一千年前,还是一千年后,它都在此处,静水深流,与世无争,滋润着一方土地。
陆子阳呆坐在岷江岸边,任由江风拂面,他的思绪也随江水流向远方。
毫无预兆,陆子阳的心率开始攀升,背后渗出一层冷汗,所有的痛苦如排山倒海般袭来。
他死死抓住岸边的草地,但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
“跳下去!”
“跳下去就解脱了!”
“不然醒来你会更加痛苦!”
“跳下去吧!”
……
陆子阳在极力控制自己,努力和脑海中的声音对抗,他心跳加快,呼吸急促。
仅一瞬之间,他便溃不成军。
整个世界的绝望都朝他一人倾倒而来,让他无处遁形。
他站起身来,朝岷江走去,一步一步靠近江水。
江水一下一下拍打在他的衣服上,这件衣服还是程夫人亲自带他去裁缝铺做的。
当初,大家都夸他生得一副好皮囊,穿起来相貌俊美,英气勃勃。
他一直都没舍得把衣服和鞋袜弄脏,倍加爱护。
但现如今,他任由泥土沾满他的鞋子,任由江水拍在他的衣服之上。
江水逐渐漫过了他的小腿,接着是膝盖,很快他的大腿也浸泡在江水之中。
“陆子阳,你在干什么?你快点回来?”
远处的苏轼大声叫喊着。
陆子阳很久都未归家,到处寻他都不见踪影。
苏轼一家都很着急,苏父吩咐大家分头找寻陆子阳的踪迹。
苏轼问了今天最后见到陆子阳的巢谷,巢谷和他讲了今天的事情。
他顿感不妙。
幸好,在最后关头,他找到了陆子阳。
苏轼挽起裤脚,提起长袍朝陆子阳冲过去。
他大步大步地跑过去,一身都湿透了。
“陆子阳,你站住!”
苏轼半个身子都泡在江水之中,和陆子阳仅隔了一米。
他没有伸手去拉他,而是对他说:
“你要是再往前走,我也随你往前走,今日我们便一起葬生于此。”
陆子阳愣住了,他转过身,对苏轼说道:“我不值得你这样,我这种人不配活着。”
“住口,你休要再说胡话!有什么大不了的,有什么坎过不去的,非要寻死吗?”
“你不懂!你不懂!你根本就不懂!”
陆子阳大声咆哮着,他用手指着苏轼大声呵斥道:
“你出生富贵人家,含着金钥匙长大,父慈母孝,自幼聪慧过人,你懂什么坎坷?你根本不能对我现在的经历和遭遇感同身受!”
苏轼沉默片刻之后说道:
“我是不能对你的经历感同身受,但我苏轼向天发誓,我的人生不管经历多大的挫折和磨难,我都不会放弃生活,更不会放弃生命!这不是你懦弱的借口和理由!”
陆子阳牙齿颤抖的说着:
“你当然可以,你是苏轼,你可是大名鼎鼎的苏轼啊!可我不是,我就是一个普通人!”
“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我和你一样,都是血肉之躯,我也有烦恼,也有我的脆弱。
陆子阳,你说你家门不幸,我们苏家所有人,都可以成为你的依靠。你说你身患疾病,我可以带你寻医问药,治好你的病。”
“治不好的!治不好的!你连这病是什么都不知道。”
苏轼奋力用手拍打江水,怒道:“天下之大,任何事情都可以在书中去找到答案,你所经历的,一定有人经历过,也一定有人挺过去。”
“你永远都可以这么骄傲,这么自信。你是苏轼啊!但你太低估我的病,也太高估你自己了。”
“你且说来,每次问你,你都不回答,现如今还来怪我,岂有此理?”
“我得了抑郁症,这个病是脑子出了问题。”
陆子阳用手指猛戳自己的脑袋,“我是这里出问题了!你让我相信你,你了解我吗?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你知道我来自哪里吗?当我真的告诉你一切后,你确定不会落荒而逃?”
陆子阳笃定,只要他讲出真相,他们所有人都会把他当作疯子,远离他,抛弃他,憎恶他。
“抑郁症?”
苏轼确实是第一次听说这种病症。
“对,我得了抑郁症,我的病即使在我的那个时代,都是难以治愈的疾病,更不要说在这里了。”
陆子阳说完,开始放声大哭,“你回去吧!我已经没救了,我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控制不住想去死掉,控制不住自己对你讲了一大堆混账话,对不起,对不起……”
“陆子阳,不管再难,我都会想办法。我苏子瞻就是不相信这世间有不能解决的问题。”
“没用的,真的没用的。”
“陆子阳,跟我回去,立刻马上!”
话音刚落,一阵江风吹来,江面变得波涛汹涌。
一瞬之间,一个大浪涌来,将他们两人都卷入江底。
江面上没了他们说话争吵的声音,取而代之的是汹涌的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