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灵向那女子道过谢,正欲离去,却被对方叫住。
“小女子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可否请公子带路。”
女子如此说道,浅笑嫣然,令人顿生好感。
山灵同样如此。
不过他并没有第一时间答应对方的请求。
他虽然一直居住此地,却从来只在山间活动。对这山下的村落,也是不甚熟悉。
因此,只能是爱莫能助。
谁料那女子听说了个中缘由,非但没有丝毫失望,反而显出几分高兴。
“小女子亦是孤身一人,正愁找不到伙伴同游,不知公子可否赏光作陪?”
山灵未曾想到对方会这样说。
但见那女子一派落落大方,言辞之恳切,叫人一时无法拒绝。
再加上,他也确实没有别的去处,便点头应了下来。
女子面上的笑意愈发动人,那真的是很美的一张面孔,就连见惯了宵那般的美丽少年,也很难不为之惊艳。
那一天,他们一起参观了祭典。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仿佛重逢的老友。
说不上来是否因为长久的等待即将落下帷幕,山灵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松弛与舒适。
也难得地多话了几句。
山灵问起女子为何到此,女子说是寻人。
“什么人?”
“一位故人。”
女子答得简单,山灵不由地复诵出声。
“故人?”
“嗯。”
女子点头,一双漆黑眸子直直望过来,几乎叫山灵误会自己就是对方口中的那位故人。
只是,怎么可能呢?
他们分明是第一次见到……在此之前,自己从未下过山。
“阔别许久,只怕他已经不记得我了。”女子再次开口,面上淡淡的,语气却透出几分难言的伤感。
“不过就连我自己,其实也记不太清了。”
女子仿佛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她看起来不像是多愁善感的人,会说这么多,大概是因为要找的那个人真的很重要吧。
山灵如此想道。
“也许他根本没来过,也许他早就已经不在了……公子觉得他会怪我来得太迟吗?”
突然的一问将山灵定在了原地。
他既无法说是,也无法说否。
归根到底——
“在下并非姑娘的那位故人,如何知晓他的想法?还是待到重逢之日,姑娘亲口问的好。”
山灵觉得自己说了跟没说差不多。
闻言,女子却是定定瞧了他许久,忽而垂下眼帘轻笑出声:“是啊,公子所言极是,有些话还是亲口问的好。”
“……”
此情此景,山灵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终究事不关己,不是他一个外人能够随意置喙的。
就静静地退到一旁,打算等女子从回忆中抽离。却不想,忽然被牵住了手腕。
山灵不解地看向对方。
“问不问的,自要待到来日。眼下,公子答应了要陪我,小女子又怎么能一味伤春悲秋,辜负了公子的一番美意。”
那女子口口声声自称小女子,浑身上下却不见丝毫的羞怯扭捏。
尤其是牵着山灵的那一只手掌,指间透着分明的暖意。
无端地,令山灵想起了某个黏糊糊的少年。
他想得出神,一时竟忘了计较这略微亲密过了头的举动,任由女子牵着穿行在往来的行人和摊贩之间。
那一天,二人结伴同游。走了许久,看了许多。
“期间并没有发生什么格外热切的交谈,更多时候,他们只是安静地走在彼此身旁,仿佛从来如此……”
说到此处,兰略微停顿,目光柔和地看向对面的孩童。
“就到这里吧。”他说,“你该休息了。”
闻言,原本昏昏欲睡的孩童登时一个激灵挺直了背脊。
“不是……不是还没说完么?”
孩童揉着眼睛低声询问,看得出是在强打精神。
“可是,你看起来很困的样子。”兰指出。
“可是我真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孩童喃喃着:“那个山灵就那么消失了么,那个女子是谁……她、她在找的又是什么人,她找到自己想找的人了、么?还有那孩子……那少年……究竟又是……”
他越说越轻,越说越慢。
终于没能抵过浓重的困意,身子一晃脑袋一偏,就那么睡了过去。
兰没有让孩童直接睡在地上,而是轻柔且熟练地伸出双臂拥住了那小小的身子。
兰长久注视着孩童熟睡的脸孔。
即使经过了难以想象的漫长岁月,即使发生了诸多变化,他还是一下就认出了对方。
困在南村的羸弱孩童……
长于仙门的温润青年……
又或者,是诞育自培养仓的少年……
兰无数次通过梦境相见,借由旁人的眼睛注视着和对方有关的一切。
他的喜怒哀乐……
他的爱恨纠葛……
从生到死,一次次地周而复始,一场场悲剧的轮回……本以为终其一生都只能作为局外人袖手旁观。
却在某一刻出乎意料地收到了对方的求救,或者说是——祈愿。
濒死的孩童向神明祈祷,愿不惜任何代价以进行复仇。
——世上真的有所谓神明吗?
兰没见过,自然无法断言。
但这愿望是如此地强烈与迫切。
于是长久以来第一次地,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那道屏障出现了隐约的裂隙。
兰自然回应了对方。
然后是第二次、第三次……
每达成一次愿望,兰都感到自己又接近了对方一些。
像是从前,兰只能透过某些特定的人,单纯进行一些观察。
但是渐渐地,他发现自己开始能够通过影响那些人的想法,进而操纵他们的一言一行。
这种干预并不总是行之有效。
影响因素很多,最主要的还是操控对象的契合度。
其中最令兰感到满意的无疑是兰云止。
除了最基本的契合度,还有就是——作为沟通的媒介,兰云止无疑是历届以来最让那个人喜欢和信赖的一位。
因着这份喜欢和信赖,孩童很好地接受了引导。
兰也才有机会,在梦中真真切切地与对方以本相相见。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不过兰并不在乎。
他只希望,每一次对方在梦中醒来,第一眼总能看到他。
兰想过,也许有一天,自己终究会结束这样的等待。
或许是屏障被彻底打破的那一天。
又或许是自己消失的那一天。
至少,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兰都会在这里。
在对方留下的这处居所之中,守着独属于自己的地久天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