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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怀里的元宵已经不见了。

枇杷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

若不是衣服上沾着的几缕猫毛,还有被丢到床底下的匕首,恐怕都要以为昨晚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过于真实中透着几分荒诞的梦境。

最奇怪的莫过于他手上的伤,只是一晚上的时间,竟然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了,明明昨天那种火辣辣的痛感不似作伪,也真的是流了血的。

难不成……

枇杷回想起昨晚猫舌头舔过掌心时的湿凉触感,心里有些不太确定。

要是真的舔了一下就好得这么快,那未免也太神奇了吧?

——效果简直都赶超膏药了。

可不然的话,又怎么解释此刻平整到看不出一丝伤痕的皮肤呢……毕竟他也不是第一次刮破手掌。

伤成什么样子,需要多长时间愈合,心里都大致有数。

以他的体质,像昨晚上那样出了血的,没个四五天是不可能像这样恢复如初的。

于是,问题的关键再次指向了元宵。

在心里基本确定了答案之后,浮现在枇杷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是,猫可真是一种神奇的动物啊。

那么就不得不提起枇杷心中的另一个疑惑。

既然猫这么好,长得这么可爱,浑身又是宝,村子里的人为什么就不能够好好地和平共处呢?

比如说,像是豢养家犬那样喂养家猫……

这个问题也很快得到了解答。

因为猫这种动物实在是太过于神出鬼没,没个定性,不像狗可以待在一个屋里头安心看家护院。

就拿元宵为例,在打开房门之前,枇杷永远不会知道,屋子里是否有一只猫的存在。

而在检查饭盆之前,枇杷也同样不会知道,元宵有没有在白天的时候回来过。

唯一可以肯定,同时也是枇杷感到十分安慰的一件事情是,元宵必定会在天黑透之前回家。

这一点,自他们认识的那一天开始,从未有过例外。

所以,拜神的那天晚上,当一个人留在家里左等右等,都没有等来那道小小的白色身影时,枇杷终于忍不住推开家门走了出去。

往常到了这个时候,村子早已经陷入黑漆漆的睡眠之中。

除了两个轮班的打更人,也就是村子外头的野狗会远远地发出几声说不上是哀怨还是孤独的犬吠。

——但今晚不同。

因为今天是南村一年一次的拜神仪式,村里人对此的看重甚至超过了大年三十儿。

按照村里的规矩,这天晚上所有的村民不出意外都是要参与到其中的。

当然,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只要愿意付出一点代价,用村长话说就是,给上头一点孝敬,那位自然也能对个别家里头的不方便有所体谅。

话是这么说,这一点孝敬并不是随随便便,说给就能给得起的。

放眼整个村子,也就是他们家,从枇杷的娘亲嫁进来开始,每年都会行一次这样的方便。

这也是村里那些婆子婶娘会一致地认为,枇杷他爹疼老婆的一个重要原因。

毕竟,有没有、出不出得起是一回事,愿不愿意从口袋里往外掏又是另一回事。

而且若仅仅只是一开始如此,还能当成是一时图新鲜,哄着姑娘家给生娃娃。

可后来孩子生下来了。

再后来,眼看着小子都长到八九岁了,还是年年如此,就不得不教人夸上一句长情了。

至于这里头是真心实意的夸奖,还是明褒暗贬嘲笑男人的死脑筋,或许都有,不能一概而论。

有一件事情却是确凿无疑的,那就是长到这么大,枇杷还一次都没有见识过真正的拜神仪式。

按理说,他这个年纪正是对世界充满探究欲的时候,不该一点好奇心都没有。

他也确实有向娘亲问起过,跟拜神仪式有关的事情。

他们拜的是个什么神?怎么拜神?又为什么要去拜神?

可娘亲向来不喜欢村子,自然也不喜欢谈及相关的话题,尤其是对这个所谓的拜神仪式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厌恶,好像那是什么肮脏的、罪恶的、不该被提及的禁忌。

枇杷不懂,但他向来以娘亲的喜好作为自己的行事准则。

既然娘亲是这样一个态度,那自然就不是个好的。

既然不是个好的,他也就不去想了。

而且,就算不参加那个什么劳什子的拜神仪式,还有娘亲陪在他的身边,就算外头灯火通明地闹上一整夜,枇杷也可以在娘亲的臂弯中安然入睡。

管他神啊鬼啊,统统都与自己无关。

但,今年是个例外。

因为就在不久之前,娘亲突然破天荒地在饭桌上提出,自己要去参加拜神仪式。

此言一出,且不论枇杷的心中如何惊讶。

就连坐在主位的男人闻言,都不由得皱了皱眉。

【又不是交不起那个钱,你既然不喜欢,就不要勉强自己。】

顿了顿,又低声补充了一句:【都这么多年了……】

枇杷听见他爹这样说,心里不由地泛起嘀咕。

他心想,娘亲不喜欢的事情多了去了,娘亲她既不喜欢这个村子,也不喜欢这里的生活,甚至……都不喜欢你和我。

可该勉强不勉强的,最后还不是这个做丈夫的一个人说了算。

当然这些枇杷只是在心里想想,不可能真的说出来。

但脸上的神情或许是有些不屑的,因为枇杷明显感到他爹瞪了他一眼,于是赶忙低下头装作认真吃饭,一边竖起耳朵听娘亲接下来怎么说。

然后就听见后者轻轻地笑了。

【是啊,已经这么多年了。】

女子轻声附和着,忽而抬起眼睛认真看向自己的丈夫:【所以也是时候,做出些改变了不是吗?】

男人似乎被这样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怔,一时没有说话,过了会儿才不置可否地低声应了句:【你高兴就好。】

女子于是微微地笑了,一边嘴角跟着浮起一个浅浅的笑涡,她话语轻柔地说道:【我自然是高兴的,事到如今,我只想好好地过日子,看着咱们的儿子好好长大。】

最后那一句里的‘咱们’明显触动了男人的心底的某根弦,只见他端着酒碗的手一顿,又深深地看了坐在对面的妻子一眼,那眼神有些复杂,如同要将那张面孔刻进头脑中一般。

而女子依旧微微笑着,像是对对方的审视毫无所觉似的。

然后神情自然地垂眸看向一旁的枇杷,语气平静道:【那些钱也没有白花,不是还有枇杷在家里待着么。他现在这么个情况……也不好去凑那个热闹。】

女子并没有把话说得十分清楚,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如今的枇杷是个什么情况,说白了也就是伤了腿,既走不远也跑不了……至于此事的成因,在场的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男人显然也是想到了的,那张向来没什么表情的木然面孔上,难得有些微微的发白。他看向状似埋头专心吃饭的儿子,喉头滚动了一下,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低头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

这件事情也就这么定下了。

一切仿佛都是那么的理所当然,只有枇杷……在一天天的等待中,在某个日子的逐渐逼近中,愈发地感到不安起来。

直到这个夜晚真正地到来。